秦壽又去了錢家,卻發現這一世家沒有準備鍋碗瓢盆,承接雨水,反而是聚集了十幾支脈的族人,正在商議分家。
等打更人趕到的時候,錢家也分得差不多了,偌大的門戶竟然隻有雞零狗碎的幾個人,待到秦壽上門,家主錢老爺子帶著兩個老仆,打開了正門,卻隻是掏出了三文銅錢打發了事。
“錢財乃是身外之物。”
錢老爺子露出自己漏風的牙齒,笑道:“錢家,不為子孫存錢,隻教子孫做人。”
秦壽點了點頭,望著錢家大門上的兩副對聯。
不是什麼賀喜的春聯,也不是什麼吉祥話,而是錢家的兩句祖訓。
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者必謀之;利在一時固謀也,利在萬世者更謀之。
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
盜賊終究要被法律審判,諸侯不被國法審判,終究會被萬世唾罵,青史已記。
錢家不謀一世錢財,不圖諸侯之位,要謀的是那萬世名聲,真真切切與國同休,任憑你改朝換代,我錢家屹立不倒,大浪拍下,終究有回轉之日。
有名聲在,無論掌權者何人,終究要用錢家。
這便是信譽的保證。
秦壽遠遠離去,錢家門扉之中,走出一個粉雕玉琢的童子,帶著幾分不解問道:“祖爺爺,您不是說咱們錢家,要成為真正的世家嗎?”
“為何如今解散家族,一點銀子都不留。”
錢老爺子摸了摸童子的腦袋,和藹一笑:“世家,那些蠅營狗苟的貨色,也配稱世家。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當真是可笑。”
錢家童子沒有絲毫驚嚇,反而認同地點點頭道:“書院的王先生說過,依仗什麼崛起,就因為什麼滅亡,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此乃天道輪回。”
“不錯,你能知曉這一點,算得上讀書真種子。”
錢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道:“不像你四叔,五叔,書讀到狗肚子裡麵去了,滿嘴聖人言,卻連個正人君子都不是,說好聽點是腐儒,說難聽點是朽木。”
“他們眼中的世家,是要一直傳承富貴,萬世不朽。”
“但,天道循環,有生有滅,哪裡有這種好事。”
“世家看似一時顯赫,實際上是趴在王朝這顆大樹上的吸血蟲罷了,王朝覆滅,吸血蟲能好到哪裡去。”
“旁人都說世家為禍,實際上最不希望王朝覆滅,是大世家,因為大世家早已經占據了最大的份額,希望長長久久的保持下去。”
“一旦改朝換代,主家隨之覆滅,最終繼承家族名頭,不過是分支旁係,家風祖訓,底蘊傳承全丟了,這算什麼世家。”
“自欺欺人罷了。”
“若這也算世家,那街頭隨便找一個乞丐,也是世家子弟,還是貴胄神裔。”
“人族始祖,不就是那炎黃兩位神帝嘛,大家都是神裔,哪還有什麼高下之分。”
錢家童子若有所思:“所以大部分世家,隻能延續一兩個朝代,然後就衰落了。”
“祖爺爺,有什麼辦法能讓錢家不敗?”
錢老爺子嗬嗬一笑,眼眸中卻閃爍智慧的光輝,緩緩道:“有術,有法,終有道。”
“以術立業是寒門,以法立業是世家,以道立業是聖人。”
“說到底,天下九州正經人家,其實就兩戶,一張一孔。”
“究其原因,張有道,孔有儒,故而不滅,此乃三教之功業。”
“至於釋家,出家持戒,不在世家大族考慮之中,唯一能期盼是天底下再出一位聖人,立教稱祖。”
“錢家的希望,在第四教中。”
錢家童子年紀雖小,但,也明白立教稱祖的含義,小臉頓時煞白道:“第四大教要現世了!是誰?”
“快了,快了。”錢家老爺子眼瞳滄桑,眺望遠方道:“朱仙鎮不複存在,號稱三教合一的王先生要出山,風雨飄搖,大爭之世。”
錢家童子目瞪口呆,三教合一,王先生,就那個天天喊著明心見性,幾乎近佛的王先生。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錢家老爺子低聲一語道:“君子不言利,可錢就擺在那裡,怎麼可能不言。”
“還不夠,還不夠……”
錢童子隻覺得腦海一陣轟鳴,回憶起王先生的一言一行。
夫子亦人也,我亦人也,聖人者可學而至也。
百姓日用即道。
這種將凡夫與百姓擺在一起的言論,在祖爺爺看來還不夠,那麼什麼才夠。
前者還能用佛家的眾生平等來解釋,若是邁出最後一步,連佛家的皮都不要了,連最後的保護色都不要,最終會暴露出什麼東西。
聰慧的錢童子,隻覺得一陣又一陣**裸的寒意,湧上心頭。
孫家,趙家,錢家……打更人秦壽來到了最後的李家。
李家雖然坐落於福祿巷,但,門庭樸素,仿佛一家道觀打扮,即便是雜役仆人也是穿道衣,著道巾。
但,卻沒有一頂道冠,蓮花,如意,魚尾三冠,無論是那一冠都是普通道人能夠承受得起的。
包括如今的李家家主,一樣是頭戴混元巾,沒有戴道冠。
比起前三家的古怪,李家確實正常了許多。
李家家主望著逐漸變小的雨點,感慨一聲:“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李大爺,好文采!”
秦壽豎起大拇指誇讚道:“就跟煙花巷的女人一樣妙。”
李家家主嘴角一顫,隻當做沒聽見粗鄙之語,轉身揮揮手,讓府中的男女老幼開始承接小雨,即便是雜役也有份。
有個沒有搶到碗的小子,甚至搶了狗碗,笑嗬嗬接起水來。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秦壽低聲一語,離開福祿巷,跑去其他地方報訊。
有些人家,還記得老年間的規矩,拿出鍋碗瓢盆盛水,有些人家隻是忘記了,給秦壽兩吊錢打發,卻不去盛水。
還有些小門小戶,不信這些話,但,他們的孩子貪玩跑出去玩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