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華正陷入沉思,這時客廳裡卻驀地響起一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清晨陽光穿透窗簾,散射至楊家公寓的客廳中,足以讓人看清室內的全部細節
雜陳堆疊的死屍,膚色灰白。半凝結的暗紅鮮血,像是被打翻的粘稠油漆。最後還有癱軟在地麵上的兩名護士姑娘。
發出擾人高分貝尖叫的,便是其中之一的王豔。至於小萌,並非比她強到哪裡去。隻是她已經被嚇到極致,而隻知道張大嘴巴,卻發不出聲音罷了。
郎華衝出門去,沒看到意料之內的突發情況,見到的卻是眼前這樣一幕。
他不禁皺起眉頭,瞪了王豔一眼。眉眼間透露出的警告意味十足。
這一瞪頗有奇效,王豔立馬收了聲。隻不過她卻是比方才,顫抖地更加厲害起來。
楊曉曉此時也是一臉詫異——她還從未見過郎華露出如此不耐煩的表情。
楊清嬅和段晴雖然緊緊縮在了楊本生身後。
不過相較於失聲尖叫的護士們,她們眼睛中的驚恐不比彆人少,但好歹是牢牢站住了。
段晴甚至還有意識地,伸手捂住了弟弟的眼睛。
段晴的弟弟,就是眼前那位黑黑瘦瘦的小男孩。
即便他此時因為生病和饑餓而一臉菜色,一雙眼珠卻在段晴指縫間烏溜溜轉著,牢牢盯著著狼藉一片的客廳。
比起成年人還要好一些的表現麼?
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天生性格……
或者該是一個可造之材才對。
再加上昨天的“庫房事件”,這對姐弟倒是又讓郎華高看不少。對小男孩他也是多望了兩眼。
接踵而來的變故讓人感到心神煩躁,郎華忍住想要將房門摔上的衝動,歎了一口氣。
“楊叔你們帶人進次臥吧。至於緣由經過,曉曉會負責跟你們講清楚。”
他頓一頓補充道:“我……我就在外麵想些事情,你們不要管。”
一行人隻得陸續進到房間裡。就連王豔和小萌兩位護士,也瑟縮著亦步亦趨跟在楊本生後麵。
外間的血腥氣太重,並不適合她們受驚後久居。
“吱扭”的關門聲響起,空曠的公寓中又隻剩下了郎華一個人。
郎華在客廳中信步走著,麵無表情地跨過一具具屍體。
灰白色的傷口皮肉翻卷,死屍瞪大著無神的雙眼,表情凝固在臨死前的那一刻。
一雙作戰靴踏在灘灘血汙上,之後複又抬起。半凝固狀態的血漿,粘在鞋底被帶到半空,呈現一種拉絲般的視覺效果。
他推開一間間房門,凝視著每一處房間。
眼睛看到很多,心裡想到的也有很多。
末世爆發、世道險惡,他們一旦從這裡走出去去往秘密基地,恐怕便再也難有回來的時刻。
災變後屍群肆虐的城市中,並不具備幸存者小隊安然穿行的條件。
郎華駐足在主臥房門前,在這一周中這裡曾被馬大夫婦占據寄居。
房間裡那件被劈了當柴燒的衣櫥,據說是二十年前萍姨結婚時帶來的嫁妝。
而那些被隨意撕毀揮灑的現金和首飾,也仿佛再現了這些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在當晚究竟是陷入何樣的一種狂歡。
那幾件首飾不多,聽說是楊叔早年間買給萍姨的結婚紀念日禮物。萍姨借口怕弄丟不見,愛惜的很,根本就沒戴出去過幾次。
至於那些曾被捆紮地整整齊齊,現在卻如同碎紙一般的紙鈔,卻是他們夫妻二人口中的“禮金”。
“留給未來的小華用作娶媳婦的禮金”——他們曾是這樣說的吧。
哪怕他隻是個養子,隻是個不願意改姓、不願意叫爸叫媽的養子。
雖然在被楊家接納為養子的那一天開始,郎華便打定主意做個過客。
雖然這些東西在郎華眼中,在這些“鳩占鵲巢者”眼中,隻是些末世生存裡無用的廢紙和裝飾品。
但它們分明還擁有著更加深遠的意義。
對郎華上尉來說,對少年郎華來說。
這是前所未有的兩年時光,是許久未曾體驗過的親切和關懷……
家人、期盼、溫柔、信任……
過去的兩年中,郎華幾乎沉醉在這些事物之中難以自拔。
但他在寂靜無人的時刻,在床鋪的某個小小角落裡,在黑暗透不進一絲光亮的屋子中,他仍然意識到——有些事情即將到來,依舊無可避免。
他害怕可能會再次經曆的鮮血,以及重來一次的失去。
在那個夜晚的某一刻,他甚至想到了死。
這對於一個奇跡重生的幸運兒應該是無比可笑的,因為應該沒有人會在重生後立馬選擇結束生命。
就像在遊戲中使用“第二條命”加滿血條後,有人腦袋抽風,立即送死跳崖。
但我們都清楚地知道——這不是遊戲。
因為現世複雜多變,因為現實繁複莫測。
“買定離手”的機會隻有一次。
或許對於一個已經輸過一次的“賭徒”,他麵臨的壓力是前所未有的。
這時即便是有全部身家在手,也總會顯得捉襟見肘罷。
……
而後在妄想輕生的下一刻,他便將這個荒謬的想法拋諸腦後、昏然睡去。
那時已過午夜,晨光微曦,天色將亮。
第二節
前世今生不過了了三十年,郎華竟是有一半的歲月是在這末世中度過。
他知道自己是永遠都不可能和這場末世撇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