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會墮入無間地獄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可是佛也說了,人世無常,有情眾生啊。”
“是於無常處知有情,於有情處才知眾生呐,賀施主,你如今到哪一段了?”
“法師,您沒見我還擱門檻這兒坐著的嘛。”
深山古寺,遊人蕭條,我與詮靈寺地藏殿的老和尚坐在殿外的門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機鋒,這一來一回,也是有趣得很。
山裡的氣溫格外涼爽,新鮮的空氣吸入胸腔很是舒服,我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老和尚笑眯眯地望著我,說道:
“賀施主,汝今能持否?”
我一愣,看向他。
這句話的意思是問我,如今能持戒還是不能。
佛家有言,戒亦稱為解脫,如好好持戒亦能解脫,從此得入菩薩道。
再說直白些,這老頭是想收我為徒,跟他一起當和尚。
這我哪裡願意呀,趕緊擺手自嘲:
“喲,這可持不了,法師,我六根下頭全是汙穢,這世間的風月情濃,我還沒體驗夠呢。”
老和尚聽完也不惱,就是訕訕一笑,自顧著說:
“看來是貧僧問早了。”
“可不早了,我都三十一了,即便從前有慧根,現在怕也早就禿沒了,法師您就打消這個念頭吧啊。”
我撂下這一句,隻是那和尚的視線也沒看我,而是看向了佛堂走廊的另一端,我隨著他的視線望去,一個女子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我心中一歎,麵上卻不動聲色,老和尚站了起來,我倆雙手合十互施一禮。
隨後,他進入殿中,走向了自己的菩薩。
而我,留在了殿外,走向了那個女人。
“真來啦,什麼事兒啊這麼著急,不惜跑到山上來找我。”
我邊走邊說,來到了溫涼麵前,她的臉上滿是疲累,胸口也不斷起伏喘著粗氣,我估計是爬山爬的。
隻是即便如此,我也發現她的視線,從我走過來開始,就一直停留在了我的臉上。
她安靜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我,我摸了摸臉,道:“我臉上有花?”
她搖搖頭,問道:“怎麼會約到這裡來?”
我笑著說:“最近想減肥,但是怕又沒什麼自製力,所以到山上來吃一段時間的素齋,你來得正好,寺裡的飯菜應該符合你這個大明星保持身材的食譜,等會我們一起去試一下。”
“……好。”
溫涼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回答,在我麵前,她好像從來都沒有拒絕過什麼。
這裡不是聊天的地方,我們倆肩並肩,宛如遊客一般地在詮靈寺裡逛了起來,期間我們沒有交流,但我知道,她一定有話想說,礙於她的身份,我們走到寺廟後山的一處無人的小亭中,我靠在欄杆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山野風光,從包裡抖出一支香煙點燃,含在嘴裡,深吸了一口。
“他……不見了。”
身後,溫涼終於遲疑著開口,嗓音悶悶的。
“誰不見了?”
“……賀天然。”
“我就在這兒啊。”
我吐出一口煙霧,轉身看向她。
“我……我說的是另一個……”
溫涼看著我,這句話說得有些艱難。
我裝作恍然大悟,“啊,他呀……我知道,我感覺到了。”
“感覺?”
“是啊,就像《西遊記》裡,孫悟空打死了六耳獼猴時的那段描寫,感覺一模一樣。”
我做了個比喻,而溫涼卻是麵帶疑惑。
我沒有去解釋,因為我知道她很聰明,她終究會聽懂我在說什麼。
“你不喜歡他?”
這句話,我知道溫涼也同樣問過另一個賀天然。
“你應該說,我不喜歡我自己。”
我糾正著,溫涼的表情一黯。
我將香煙舉到眼前,細細地看著煙頭燒灼著的那點焰跡,煙霧緩緩從嘴鼻裡噴出。
“其實……也並不是不喜歡,如果分開來講,他比我有膽量,比我遺憾少,比我懂得少,也比我……相信得更多。他甚至把我的故事,都演繹得很好,說不喜歡是假的,嫉妒才是真的,可是這種嫉妒,卻讓我提不起一丁點的恨意,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很矛盾?”
我剖析著自己的情緒,說著說著,連自己都有些恍惚,這種狀態我很少在溫涼麵前呈現出來,但是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也隻有她能懂了。
小亭之中,寂寂無聲。
少年時代,每個男孩心中都渴望成為那個無法無天的美猴王,可當戴上了緊箍,從名為“青春”的花果山上離開,進入了社會,去經曆著那些束手束腳的九九八十一難後,有人成佛了,變得成熟而穩重,他受到了彆人的敬仰,隻是言辭之間都是滄桑。
而有的人成魔了,為了徹底撬開緊箍,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然而當他們返回花果山之後才發現,那裡已經變得荒涼破敗,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至於大部分的人,他們既沒有成佛資格,也沒有入魔勇氣,更多的,隻是戴著緊箍,在前往看不到終點的取經路上,疲於奔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