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走了。”跨過門檻,他在心裡默念。
經此一彆,他林昭昭同這林府便斷得乾乾淨淨,再無任何乾係了。
立喜牌,花轎起。
爆竹聲鳴,鑼鼓喧天。迎親隊伍開路,吹吹打打,喜樂齊奏。
此些年大夏戰事連連,偌大的燕京也已經很久沒有如今日這般熱鬨歡喜的了。迎親道路的兩側早就擠滿了人,酒樓茶坊的欄杆邊也被搖著紙扇的公子哥們站滿了座兒。
即使無法親眼瞧見“大夏第一美人”的真容,人們還是對這傳聞中比天仙還漂亮的人物好奇不已。
“真是可惜了這林楚楚了,明明有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之姿,最後卻要落得這麼一個花落成枯枝的下場!”
“可不是,嫁給旭烈格爾那嗜殺的蠻人,美人當真是有去無回了。”
“我說,你們昨日可瞧見那些進城來的蠻子,一個個皆有九尺之高,膀大腰圓、虎背熊腰,長相凶殘得如那山上吊青眼的大蟲精,張開口就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天老爺,若按你這般說法,那他們的首領旭烈格爾豈不是三頭六臂的魔神?這林楚楚柳腰花態的怕是連今晚都活不過了……”
多年來大夏王朝與草原蠻夷一直不合,最近這段日子更是勢如水火。雖然已經連吃了好幾次敗仗,朝廷落魄到屈辱和親的地步,但是大夏的男人麵上依舊看不起外表粗獷、戎裝長袍的蠻子。
而對於蠻族的首領旭烈格爾,此人在大夏的凶名已經到了能讓小兒聞其名,啼哭即止的地步,故而他們內心深處比起鄙夷,更多的是畏懼忌憚。
看客們搖頭晃腦,因紅顏薄命唏噓短歎,而正坐在那“鴛鴦戲水”花轎上的“第一美人”卻對外界的議論紛紛毫不知情。
林昭昭緊繃的身子,後背已是微微出汗。
有言道“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林昭昭不是什麼大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坐這花轎了,可他還是抑製不住地緊張。
一想到馬上要見到那個男人了,他的心臟就砰砰砰響個不停,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樣。
無可諱言,他還沒做好與男人相遇的準備。他不知自己該以何種態度對待男人,也不知自己初次見麵該說些什麼。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次毅然決然嫁給對方是出於何種心思。
林昭昭隻知曉自己要改變。
此次和親避無可避,一是那冷漠無情的燕京林府他不想呆了,二是打小娘親同他說的最多的便是做人要知恩圖報,上輩子旭烈格爾為他種種付出,他糟踐作弄心中有愧,這次總想儘力補償一點。
雖然還不知究竟該如何做,但至少林昭昭不想再看到那人因自己而變得萎靡不振、失意頹廢……
砰的一聲,花轎毫無征兆地落了地,林昭昭胡亂想著心事,險些順著前衝的勁兒栽了跟頭。
“林小姐,到關外了,該換轎了。”轎外的喜婆低聲說。
“真疼…”林昭昭抿了抿唇,有些艱難地從狹小昏暗的婚轎裡緩緩走出。
倒不是他想故意拖延時間,隻是腳上這雙供女人穿的紅色喜鞋當真是不好走。雖然林府私下將這繡花鞋給他改大了,但花式還是女人穿的前尖後收的花式。僅是剛剛從林府走上花轎這麼點路,就已經將他兩隻腳前腳後磨破了皮。
眼下他走路隻能縮著腳趾緩緩往前挪了。
“迎親換轎!”有人高呼。
林昭昭方走出轎,堪堪站穩。飛沙走石間,關外呼呼怒嚎的晚秋西風竟將他的大紅蓋頭整邊掀翻開來。
眼前紅綢飄起,林昭昭被嚇得一個哆嗦。
繡娘巧手刺繡的大紅蓋頭吹落到地上,這是他前世和親出嫁未曾經曆的突然狀況。
他像一隻田間的稻草人,站在那一動不動。在場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包括不遠處騎在紅花黑馬上的男人。
“那便是林楚楚?當真是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大美人啊!”
“凡間美譽以之相喻都稍顯勉強啊……”
“真是便宜那些蠻夷人了。”
周圍議論紛紛,林昭昭腦中空白一片,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被什麼人瞧出要命的端倪來。
無措間他正好看見了人群裡一個熟悉的身影,順了上輩子“呼來喚去”的習慣,那差遣人解圍的話就如此從嘴邊溜了出來。
“蠻子,過來迎我。”他嗓音發顫,望著那道身影高聲喚了句。
也幾乎是在脫口而出的瞬間林昭昭就臉色慘白,連帶著腸子一起悔青了。
相逢不是當初時。
眼下他和男人隻是第一次見麵,半句話的交情也沒有。他如此一個身份低微被送來討歡心的美人,竟然上來就敢用如此直接的語氣命令蠻族的首領——怕是下一刻身首異處也不奇怪了。
“真是造孽喲——”一旁的喜婆被林昭昭嚇到失聲。
不知是誰,林昭昭隱約聽到附近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似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要被林昭昭這句放肆話嚇得魂飛魄散。
“籲—”有人低嗬一聲。
黑馬站穩不動。眾目睽睽之下,世人眼裡惡如“殺神”的男人一手拽住韁繩,腳踩鐵鐙,乾淨利落地翻身而下,向林昭昭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