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後趙紛攘蒼生艱,賣箕歸途撿妻還;
老騾識途救少女,水蓮自殘不簡單。
景略精心調妙藥,荷蟬許身成美談。
英雄美女應相惜,媒妁娉禮撇一邊。
王猛起個大早,知此行路途遙遠,又因鄴城市民每每出行必以早市為最熱鬨鼎沸。每日待巳時一過,街道行人就紛紛稀落冷清下來,一如潮水般急速退去。此時衙役兵丁傾巢出動,逢人不是盤問搜刮敲詐勒索一通,就是替石虎在街頭巷尾強搶民女擄掠財物。大凡擄掠到那些姿色出眾的民女少婦後就會立即派人送入宮去,而這些官府爪牙就有機會加官進爵。即使相貌平平的年輕女子,這些衙役亦不會輕易放過,對她們肆意進行奸淫傷害,無惡不作!
此等環境,不光普通鄴城百姓為之切齒痛恨,怨聲載道,卻又顯得無可奈何,城中百姓苟延殘喘度日如年;就是鄴城裡那些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也都個個膽顫心驚,唯恐某日大禍臨頭,衙役兵丁一旦破門而入,擄財劫色,弄得家破人亡,哀鴻一片。因此,大戶人家都悄悄將兒女小心送出城去,尋找偏僻的鄉下躲藏避禍。
百姓生活維艱,但仍需繼續。王猛迎頭披著啟明星從家中摸黑出發,趕著一頭老騾架子車朝鄴城方向進發。
這騾子已有些歲數了,跟隨王猛多年,是王猛家唯一的家當產業,亦是他編織箕畚後運往鄴城集市售賣的唯一交通運輸工具。王猛靠著它才節約了不少力氣和時間,在集市賣箕閒著時還可以坐在騾車上看看書典圖冊鍛煉文章學識。
今日這頭老騾與平時一樣行動遲緩,一步一步,亦趨亦行。騾子走不快,王猛內心焦急;趕不上早市,今天的生意也就難以想象了,能賣出去多少畚箕隻好聽天由命。王猛雖心裡焦急,卻也不再忍心用鞭子抽打老騾催促它,怕這老騾發起強脾氣來與他頂牛對著乾。
這騾子的脾氣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的。畢竟這騾子已跟隨他多年,二者似乎已很有感情。但騾子最有感情,強脾氣一上來,可並不是光靠好話就能勸說得動它的。有一回也是如此的披星戴月深夜趕早路,隻因王猛心急了點,用鞭子抽打著老騾催促它走快一點。開始騾子在鞭子的脅迫下加快了行進步伐。可王猛仍然嫌它走得不夠快,鞭子一緊,這老騾強脾氣就上來了。儘管王猛鞭如雨下,它就是四足駐地,紋絲不動,亦似落地生根一般,任你急煞,為之奈何?直至日上三竿,老騾依然站立在原地,不前行一步。而騾子背上所落下的鞭印竟密密麻麻,猶如用篦子過篩後那般綢密,心疼得王猛幾欲落淚。此後,王猛知老騾秉性,再不敢對它放肆虐待起來。
騾子車終於在卯時趕到集市,今早市人山人海生意不錯,王猛將騾車停靠在城西的一個專門販賣農副產品的集市地方。這塊地方雖然不大,但人煙稠密,這時雖天剛微明,街上已是人頭攢動。需要采購的市民早已等不及了,若過了巳時,他們幾乎早就回家關起大門足不出戶了。
王猛他們這些小商小販內心可比這些都市裡的市民更加焦急萬分,不是他們不想儘快將自己手裡的物品脫手甩賣出去,而是,他們儘管用儘自己的所有銷售技巧口才能力,有時候這些東西就是怎麼都賣不動。賣不動物品,就沒有碎銀進賬,一家老少就隻得挨餓受凍。
王猛今天也是一樣,自己車上的畚箕一旦賣不出去,雖然沒有家小拖累,但今日挨餓依然是逃脫不掉的。好在今日皇天有眼,這個時候,他的畚箕也快賣了一半的了。他內心歡喜起來,就拍拍騾子的脖子對它說:“夥計,你今天表現不錯,待散市回家,我將好好賞賜你上好草料。”
王猛看已近巳時,趕緊收工。街上行人開始稀少起來,知道此時若不趁機出城,官府人馬一上街可就麻煩了。
王猛趕著騾車往西門頭走出,一路上已不見有多少行人了。騾子車出了西城,前後已看不到路上有一個同伴了。王猛歎了口氣,揚了揚手裡的鞭子,鞭子卻沒有直接落到騾子身上去,而是在空中空響了幾聲。車子的份量輕了,騾子步伐也似乎輕鬆了許多。它駝著王猛和半車畚箕往回走,依然不緊不慢的樣子,但王猛知道,此刻的騾子心情愉悅,毛茸茸的耳朵撲閃撲閃的煽動著。
突然,這騾子無緣無故停下了腳步,隻見它低下頭,打著噴嚏正在用鼻子嗅探著地上什麼東西!
王猛跳下車子,走上前去查看,正要訓斥它幾聲。卻發現騾子嘴巴上叼著一個破爛包裹不放。王猛隨手揀了起來,裡麵卻是一包破爛不堪的臟衣服,一查看,還都是些女人的衣裳,正自感歎晦氣,欲待拋棄。卻見騾子伸出舌頭,又在包裹上舔了舔,王猛笑道:“你這老騾,這一包破爛東西,不是我要存心嫌棄它的,而是它是女人專用的東西,我拿回家來也沒啥用場,還落得個旁人恥笑!你彆管它了,咱們趕路吧!”王猛隨手將破爛包裹甩出去了遠遠的。
老騾來了脾氣,王猛讓它走,老騾就是不肯走,直撲閃著耳朵立在原地。王猛沒計可施,隻好下車,走去重新撿回包裹,放在車上對老騾說:“這回你總該滿意了吧?”老騾嘶鳴一聲,就開始邁動步子趨前而行。
轉過一個城牆的拐角處,突見不遠處有個綠衣女子,神色慌張疾奔而至,及至騾子車前,身體幾近虛脫,渾身香汗淋漓,急急對坐在車上的王猛說:“大哥救命,官府正在後麵追我,大哥救命啊!”身體一軟,癱在車前。
王猛急忙跳下車,上前將綠衣女子扶起來詢問:“姑娘彆急,如此慌張,是何道理?”綠衣女子急急哭道:“大哥,官府要搶我送進皇宮獻給皇帝,我不從,官府就過來搶我,我兄長拚死抵抗才讓我逃脫出來,我兄長已被他們擊殺了,他們馬上就要追趕上來了,望大哥速救我一命,往後定當報答!”
王猛搖頭歎息道:“姑娘,不是我不肯幫你,這亂世惡政,民不聊生,我一個書生,如何救你?你還是立馬離開我,自尋活路去吧!”綠衣女子淚水橫流,苦苦哀求他道:“大哥,此地荒蕪之地,寸草不生,我如何藏匿?離開你,我必死無疑呀?”
王猛聞言,知綠衣女此話不假,我今日不救她,她如何躲得過此禍?若救她,車上並無可遮攔之物,我如何相救?複一想,急忙從車上取下破爛包裹遞了過去:“姑娘,這包裹裡有些破舊衣裳,你速換上,或可救你一命!”
綠衣女接過包裹打開,猶豫著脫下綠衣,王猛已轉過身體去,女子急忙穿上破爛衣服,正這時遠處塵土飛揚,馬蹄嗒嗒聲急促響起,一隊官兵飛奔馳聘,眼看就要到眼前了。王猛迅速將女子綠衣收到破包裹裡去,卻還愁思道:姑娘臉龐俏俊秀麗,官府將近,無處藏身,此一過目,如此俊美,恐蒙混不過去,如何是好?
綠衣女此刻也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隻淚水模糊了起來。王猛走過去,在地上抓起一把塵土,往姑娘頭上臉上胡亂塗抹,此時,姑娘看見車子上有一把柴刀,隻見她淒慘一笑,抓過柴刀,隻往自己臉上使勁一割,立時鮮紅的血液就流了出來。王猛欲待製止,已來不及了。
那女子宛如鮮花初豔,就被強風暴雨摧殘折了。那女子也並不顯得十分惋惜,對於自己剛才的舉動並不後悔。王猛卻已深深地感到自責,為剛才自己的態度後悔不已。眼看著官兵將至,女子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用力往自己的臉上塗抹下去,立時這清秀的臉上立即出現汙穢的東西。女子輕笑著取過一塊舊紗巾,朝自己臉上蓋去。
四五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兵圍在王猛和女子外圍轉圈,隻見一個頭目用惡狠狠的目光死死盯著女子看。一個兵士繞到王猛麵前,厲聲責問道:“聽著,我們是石王爺府中的人,剛才有個綠衣女子從這條道上跑過來,你有沒有看見,快照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