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說了,是不是你乾得都無所謂。巴爾死了,實際上是一件好事。你的死也一樣是一件好事。這些都是必然要流的血。”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本威困惑地搖了搖頭。
文弱男人一隻手支著下巴說:“你能明白。你家在碼頭那麼多年,早年什麼樣你最清楚不過。無序的競爭、暴力的搶活,結果人人都吃不飽飯。我們三夥人占住碼頭後,第一次建立了規矩,大家的日子才好過一些。但相互之間還是明爭暗鬥,不知又流了多少血,碼頭上每年都要多幾個寡婦,多幾家乞丐。”
“所以呢?”
“不需要分成三夥,海藍港的碼頭上隻有一夥人就夠了。我不是要把你們和帕拉圖人趕出碼頭,我要把你們變成我的人。隻有三夥變成一夥,才能真正消滅內耗。我會像鐵匠行會那樣建立搬運工人行會,當搬運工人是一個整體時,我們就有了話語權……”
本威打斷了對方:“等等……你說什麼?你會?蒙塔人現在聽你的。”
“是的。”文弱男人點了點頭:“現在隻是蒙塔人,馬上就是所有碼頭工人。”
“要是瓦恩人和帕拉圖人不想聽你的又如何?”本威冷笑著問。
“所以要有一些能夠使用武力的人,他們的作用就是讓所有人聽我的話。”文弱男人輕輕回答。
本威努托不屑地說:“所以打手們是你的軍事貴族,還沒綠豆大的碼頭上你還想當皇帝嗎?”
文弱男人瞳孔擴散,激動說:“你不明白,本威努托,這是為了所有碼頭工人的利益!你見過有五十歲的碼頭工人嗎?沒有!不是死了就是被熬垮了身體。碼頭工人是拿命在換錢,換來的錢卻越來越少!十年來,糧食的價格漲了兩成,碼頭工人的工錢卻幾乎沒變化。因為貨幣含銀量的下降,實際上還跌了一成。沒有一個聲音,就永遠沒有議價權!碼頭不缺工人,它會把我們所有人嚼碎吸乾血肉,隻吐出碎渣!”
這一段激昂的演講似乎透支了文弱男人的體力,他胸膛一起一伏,喘著粗氣。
本威努托被搶白地啞口無言,等了一會才又問:“你也不是碼頭工人吧?”
“我不是,但我和你一樣出生在一個碼頭工人的家庭,見到過碼頭工人的苦難。”文弱男人咬著牙回答。
“那你把你的雄心壯誌和你的‘軍事貴族們’說過嗎?”
文弱男人搖了搖頭:“他們還不理解,現在驅使他們的是仇恨,他們隻是想要為了巴爾報仇,還有些人是為了搶地盤。我會一步步引導他們,他們最終會理解的,所有人最後都會理解的。”
本威笑著問:“那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文弱男人垂下眼睛,看著本威的腳邊,柔聲回答:“因為你快死了,我想讓你死個明白,讓你知道你不是白死。”
突然,文弱男人背後的木門被一把推開。還沒等文弱男人回頭,隻見一道寒芒閃過,文弱男人的身體突然僵直。
下一秒,剛剛還在滔滔不絕的文弱男人無力地從椅子上滑下來,倒在了地上。有個東西擊穿了他的後腦,從他的嘴裡透出了一個尖頭來。
一個滿身是血的蒙麵黑衣人緊接著走進了房間。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還沒等驚逢驟變的本威喊出聲來,蒙麵黑衣人衝過來捂住了他的嘴:“彆喊,是我。”
聽到蒙麵黑衣人熟悉的聲音,本威努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被捂住的嘴裡含混地發出了一個聲音:“溫特斯?”
蒙麵黑衣人點了點頭,鬆開了手,立即開始檢查整個房間,確認房間裡沒有其他活人之後,快步走回了本威身邊。
“是我,你還在這裡,太好了!我還以為他們把你轉移走了……”溫特斯解開了蒙在臉上的黑布,露出了自己的麵龐。溫特斯眼睛的周圍全是濺上的血,眼睛以下的部分卻乾乾淨淨,顯得極為詭異。
初見時的驚喜從溫特斯的臉上消退,憤怒和悲傷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們把你怎麼了,把你的眼睛怎麼了?”
“什麼?什麼怎麼?”本威沒明白溫特斯在說什麼。
“先彆管那麼多了。”溫特斯拔出匕首,利落地割斷了本威四肢和身上的繩索。
重獲自由的本威扶著椅子想站起來,卻手腳發軟地跌坐了回去。被捆了將近三天多,本威的四肢太長時間沒有通血,現在根本使不出力氣來。
現在隻有眼睛能動的本威驚訝地看著溫特斯一隻手抓著文弱男人的頭發,另一隻手拿著匕首,給這具屍體又抹了一遍脖子。
然後把手伸到屍體嘴裡不知道在乾什麼。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屍體的嘴裡取出了一個一指長、尖頭的物體。
溫特斯在文弱男人的衣服上把他取出來的血淋淋的東西擦乾淨,插回了胸前的皮帶。本威這才看明白,皮帶上插著整整一排三棱鋼錐,其中有幾個位置是空的。
忙完了這一套的溫特斯拔出簧輪槍塞到本威手裡:“要是有彆人進來你就開槍,不用射擊杆,槍口指著對方扣這個小杠杆就行。”
說完,就提著匕首往屋外走。
“你這是要乾嘛去?”本文努托連忙問道。
“他是二十,至少還有兩個。”溫特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還帶上了門。
本威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拿著溫特斯給的怪模怪樣的槍械指著門口,大腦一片空白,一切轉折的太突然他根本沒有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四肢逐漸地恢複了力氣,胳膊重新聽使喚的本威第一時間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很疼。
不是做夢。
又打了一下。
一樣疼。
確定不是做夢。
本威努托拿起文弱男人放在桌子上水杯,把裡麵剩下的水一飲而儘。乾渴已久的喉嚨重新被濕潤,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給他水喂喝的文弱男人。
文弱男人的屍體側著頭趴在地上,一灘鮮血以他的喉部為,麵積不斷擴大。這個年輕而瘦弱的大男孩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更加蒼白,沾滿了鮮血和灰塵攪拌成的泥漿。無論他曾經有什麼理想,都隨著他的生命結束而結束了。
本威蹲在他身邊,伸手輕輕闔上了那雙已經散瞳的眼睛,然後握住了對方的手,默默為他念頌主禱文。
門又被打開了,這次不是剛才溫特斯進來時那樣迅速而無聲地推開門,而是猛地被人用肩膀撞開。
本威努托立刻重新握住了槍,指向門的方向,進來的人卻是溫特斯。
“二十五!都解決了,快跟我走。”溫特斯喘著粗氣說:“你這是乾嘛呢?“
見進來的人是溫特斯,本威重新握住文弱男人的手,繼續念念有詞。
溫特斯急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搞宗教儀式?“
本威卻堅持從頭為這個文弱年輕人念完全部主禱文後才起身一瘸一拐地跟著溫特斯往外走。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本威問。
剛離開關著他的小房間,本威就看到走廊裡有一具屍體趴在血泊中。
“夏爾來找我了。”
“夏爾現在在哪,你知道我二弟現在怎麼樣了嗎?”本威連忙問。
“夏爾到你媽媽那裡去了。”溫特斯艱難的開口道:“萊內……死了。”
本威眼前發黑,隻感覺天旋地轉,差點跌坐在地上。
溫特斯緊忙扶住本威,無言地握了握本威的胳膊。
本威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來,說:“你快走吧,這裡的事情我扛。”
“這裡你不用管。你跟我走,有個地方能把你藏起來。”
確認街上沒人後,溫特斯領著本威離開這個蒙塔人的據點。本威一瘸一拐地走不快,溫特斯拿回了槍插回槍套裡,乾脆把本威扛了起來。
他就這樣扛著本威一路跑到了附近的洋湧河邊上才把本威放下來,兩個人找了個緩坡下到了河道裡,一路走到一個排水管道前。
一個身著粗布修士袍的禿頭男人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看到溫特斯過來,瘸子不滿地說:“怎麼耽誤這麼久?”
“路上有點麻煩,多謝你這次幫忙。”
“彆xx說這些廢話了。”瘸子不耐煩道,然後對著本威一招手:“你跟我走。”
然後他就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排水暗渠。
“蒙塔人可能會繼續報複你,蒙塔人不報複你治安官也要找你。你跟著他去,沒人能找到你,先養好傷再說。”溫特斯對著本威說,他又把一袋錢塞到了本威手裡。
本威本想拒絕這袋錢,但最終要是拿在了手裡,他拉著溫特斯胳膊,眼含熱淚吐出了短短一句話:“謝謝……”
“你和我還用得著說這些話嗎?”溫特斯給了本威一個熊抱。
“那你怎麼辦?那裡……”本威又不放心地問。
“放心吧,除了你之外沒有活人看到我出現在那裡,過了今晚我就要去打仗了,那個時候就更是誰也找不到我了!”溫特斯大笑著回答,他又有些低沉地說:“如果萬一我們家兩個男人都沒回來……你幫我照看點我家人。”
“一定。”本威使勁攥了下溫特斯的手,跟在瘸子後麵走進了暗渠,兩個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溫特斯蒙上了麵,返回了蒙塔人的據點,他還有幾枚鋼錐打進了蒙塔人身上倉促間沒拔下來,得回去取出來。
——割——
“學長?少校?”
睡夢中的莫裡茨隱約聽到有人在叫他,然後他坐上了船,左右搖蕩。
終於,當抬頭想看看是誰在叫他的時候,他醒了過來。
溫特斯的臉出現在他麵前。
“我睡著了?我睡了多久?”剛醒來的莫裡茨少校茫然無措的問。
“沒睡多久,咱們兩個一直喝,喝著喝著我發現你睡著了,就把你叫起來了。”
“哦……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莫裡茨少校腦殼裡麵劇痛,他整個人有一種宿醉的感覺。
“不知道,很晚了,您一直拉著我喝酒,不讓我走。”溫特斯苦笑著回答:“現在實在是太晚了,我真的得回家了。”
“抱歉……抱歉……菲爾德呢?”
“也睡著了。”
“把他叫醒吧,他要是夜不歸宿他夫人可受不了。”莫裡茨扶著額頭說,他用力嗅了嗅:“你身上什麼味道?”
“什麼味道?你忘了你剛才把酒撒我身上了?”溫特斯指著自己衣服上還濕著的地方。他在叫醒莫裡茨少校前特意在身上倒了半瓶酒,掩蓋可能殘留的血腥味。
“真是抱歉……我實在是喝的太多了。”莫裡茨少校兩隻手揉著太陽穴,歉意地說。
菲爾德和溫特斯離開莫裡茨少校的寓所時,莫裡茨的房東夫人親自送他們兩位出門。
兩人走了一段路後,半醉半醒的菲爾德騎在馬上,指著天空問:“那邊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溫特斯的語氣很疑惑。
“天上,你看。”菲爾德打了個哈欠:“哪裡著火了嗎?”
溫特斯也跟著打了個哈欠:“不知道,反正不關我們事。”
菲爾德笑道:“也是……子彈不認人,你千萬要小心,等這仗打完,我請你在金港喝酒。”
溫特斯也笑嗬嗬地回答:“那我可要喝好的,可彆再灌我今天這種便宜貨了。”
兩人大笑著騎馬離開了這片城區。
——割——
珂莎把耳朵貼在門上,回頭對安托尼奧說:“上樓梯了,上樓梯了。”
安托尼奧把目光從手中的書挪開,看了看妻子,歎了口氣。
“回房間了。”珂莎走回了床上,對安托尼奧埋怨道:“你說這孩子是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才回家?也不和我說一聲。”
“這哪裡算晚?”安托尼奧看著書,輕飄飄地說:“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了,應該有自己的夜生活。我像溫特斯這個歲數,夜不歸宿都很平常,你就彆亂操心了。”
珂莎怒不可遏地轉過身,使勁錘了安托尼奧兩下。
“行了,回來了,你也安心睡覺吧。”安托尼奧收起書,吹熄了燈。
黑暗中,安托尼奧從背後抱住了珂莎,握住了妻子的手:“等我和溫特斯離開海藍後,你和伊麗莎白就先去喬凡尼家住吧。家裡男人都走了,不安全。”
珂莎隻是回答:“你們走之後,我會點兩盞長明燈。在你和孩子回家之前,我都會每天為你們祈禱。”
安托尼奧無聲地捏了捏妻子的手。
房間中響起了珂莎的低低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