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船的乾舷為什麼這麼低?”溫特斯從身後拍了拍凱奇的肩膀,問道:“打仗的時候不吃虧嗎?”
雖然僅有一次海戰經曆,但也讓溫特斯明白了一個道理:高打低,打傻x,海戰船身越高的一方越有優勢。正因為如此,戰船的船樓才會越修越高,最後修得像一座甲板上的城堡。
光榮號不光乾舷比金獅號高,還有三層船樓。金獅號的水手麵對光榮號就等於在麵對一座城牆,從金獅號攻擊光榮號必須要仰攻,而光榮號卻可以居高臨下輕鬆對付金獅號。
“當然吃虧,所以現在新造的戰船都是圓船,金獅號是十幾年前造的舊船。”凱奇轉過身,耐心地給溫特斯解釋道:“而且金獅號也有自己的優勢,雖然接舷戰吃虧,但也沒到不能用的程度。金獅號可是非常靈活。”
“確實,帆船碰到沒風的天氣就隻能乾著急。”溫特斯回想著自己經曆的那場海戰,開口說道。
“其實我覺得現在戰船的設計太極端了,就好像那些最後連人帶馬都裹進鐵板裡的騎兵一樣。”聊起了自己喜歡的話題,凱奇突然來了興致,他指著光榮號和溫特斯點評道:“光榮號看起來很威武,其實特彆笨重。船樓太高,所以重心不穩,也不敢在船樓裡布置太多火炮。而且船樓高還有一個缺點,迎風麵大,轉向困難……”
“可是船樓高,海戰不是有優勢嗎?”溫特斯弱弱地問了一句,這是他不懂的領域,所以他說話非常沒有底氣。
凱奇一拍大腿:“所以我才說極端,就像那些全身板甲的騎士。肉搏戰肯定是盔甲越堅固越有優勢,所以最後那些貴族把自己全身都裹進了鐵板裡。可是如果敵人再肉搏轉而用火槍了呢?海戰也一樣,為了接舷戰時有優勢,結果船樓越修越高。光榮號就是走到極致的接舷戰戰船,可是如果敵人不接舷呢?”
“不打接舷戰……要怎麼打海戰?”
從來不會不懂裝懂,而是不懂就問,這是溫特斯從安托尼奧身上學來的好習慣之一。衝撞戰術逐漸沒落後,近千年來海戰的方式都是兩艘船先互相靠近,水手們拿著弓弩火槍互射一頓,最後跳幫戰一錘定音。溫特斯也確實想不出還有什麼彆的辦法。
“用火炮。”凱奇篤定地回答:“遠距離直接擊沉這些笨重的大船。”
溫特斯撲哧一笑:“船上現在不是已經有火炮了嗎?而且就憑火炮的準頭,在顛簸的海麵上,彆說遠距離,五十米外想打中其他船都費勁。”
“船上的火炮除了大口徑短管炮就是旋轉炮,都隻能在近距離用。”凱奇急著解釋道:“你想想看,用敏捷靈活的船載上長管炮,隻在遠距離射擊不接舷。像光榮號這種大船追不上又打不到,就隻能乾挨打。可惜現在海軍上頭都是些老頑固,根本不思進取,他們就是喜歡光榮號這種威武氣派的大船,撥款全用來造這種高樓圓船了!”
凱奇憤憤不平地捶了一拳大腿。
“海戰我不了解,但陸地上有一場類似的戰役。卡萊戰役裡,古帝國的步兵追不上帕拉提的騎兵,被弓箭消磨到士氣崩潰,最後被重騎兵收割。”溫特斯開玩笑說:“要是我將來當上軍事督政官,我就把海軍的軍費全拿來給你造你想要的船。”
凱奇也被惹笑了,他微笑著說:“要是我將來當上軍事督政官,就把你們陸軍的軍費也拿來給我們海軍造船。”
溫特斯哈哈大笑:“一言為定……其實我一直都很佩服你這樣有新想法的人。我不行,隻會從你們身上學。”
凱奇連連搖頭,擺手說道:“不不不,不是我想出來的。這些都是斯派爾船長的理論,我隻是鸚鵡學舌……斯派爾船長就是金獅號的船長,你這次跟我來正好可以見見他。”
談話間,小船劃到了金獅號的船舷。船上拋下來繩梯,溫特斯跟在凱奇後麵登上了金獅號。
路上的聊天讓他差點忘了來這裡的目的。但在登上這艘船之後,溫特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到金獅號上是來乾什麼。
他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麼凱奇說:“槳帆船隔兩天就必須得靠岸一次,你到船上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眼前金獅號的露天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露天甲板又被分成了兩層,大致呈凸形。中間是上層高台,這裡顯然是海軍的士兵,沒有空間給他們躺著,他們隻能相互依偎著休息。
兩側靠近船舷的甲板是凸形結構的下層,此處的甲板比中間的甲板要矮一米多,這是槳手坐的位置。這種結構讓槳手的位置比中間的士兵低,這樣不會阻擋士兵們使用遠程武器。
蓬頭垢麵、麵黃肌瘦的槳手被用鐵鏈鎖在船槳邊上,每支槳由三四名槳手驅動。槳手們連活動的空間都沒有,看起來和好運號上的奴隸槳手根本沒有區彆。
哪怕甲板是露天的,溫特斯依然能嗅到一股臭味。擠滿了人的金獅號,就像是一艘正在運送牲口的運輸船,人就像牲口一樣擠在一起,動彈不得。在這艘船上,已經沒有人的尊嚴可言。
讓溫特斯在這種地方,他一個小時都堅持不了。
“怎麼這麼多人?這艘船到底裝了多少人?”溫特斯震驚地問凱奇。
凱奇反問:“光榮號上有多少人?”
“大概兩三百人?”溫特斯也不太確定。
凱奇麵無表情地說:“光榮號原本有五百多名船員,為了讓你們住的舒服,現在加上你們也不到四百人。金獅號上的人和現在光榮號上的人差不多,一樣是四百人左右。”
“這……這艘船比光榮號小那麼多,居然裝了四百人?這些人怎麼忍受得了?”金獅號的船員生活環境之惡劣震驚了溫特斯,光榮號不止尺寸比金獅號大,還有多層甲板。而金獅號上絕大多數人都擠在露天甲板上。
凱奇似乎早已經習慣了海上生活的殘酷,冷漠的說:“他們不是人,他們是水手。但就算是水手,在這種船上也撐不了幾天,所以每隔兩天就要上岸休息一下。槳帆船本質是浮在海麵上的堡壘,自持力極差。我們這支艦隊超過一半的戰船都是這種槳帆船,對我們而言,奪取中轉港口的重要性遠大於消滅敵人的戰船。”
“下雨怎麼辦?頭頂連個遮著的東西都沒有。”
“忍著。”
“那這些槳手呢?為什麼要鎖著他們?”
“他們都是罪犯,沒有自由人願意來當槳手。”凱奇走在前麵,頭也不回地答道:“沒有必要可憐他們,他們犯了罪才落到這種下場。而且仗打完之後還沒死就能被赦免,總比死在牢裡強吧?”
溫特斯沉默了,他跟在凱奇後麵在槳手的肢體間尋找著落腳的地方,朝著船艉樓走去,那裡應該是這艘船環境最好的地方,船長總是住在環境最好的地方。
突然一雙手抱住了溫特斯的小腿,一名似乎已經神誌不清的槳手,聲音含混地祈求:“發發善心,給我喝點水,求求您了。”
走在前麵的凱奇一回頭,看到有一名槳手抓著溫特斯的腿,頓時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你找死!”
說著,他拔出了自己的海軍彎刀折返了回來,擋在他身前的槳手拚命的躲開他,給凱奇讓了一條路出來。
周圍的其他人也被驚動了,海軍的士兵們從中間的高台上探出腦袋來觀望,彼此間竊竊私語,卻沒有人來阻止。在這種惡劣的生活條件下,船上的人唯一沒有嘩變的原因就是軍律。身為犯人的槳手襲擊軍官,凱奇可以斬殺他。
“彆……”溫特斯抬手阻止了提著彎刀來幫他解圍的凱奇:“這人……我認識。”
凱奇愣在了原地。
溫特斯看著槳手的臉,不敢確定地問了一句:“戈爾德,好運戈爾德,好運號的船長,是不是你?”
被雷頓用劍柄活活敲掉大半牙齒的戈爾德哆嗦著聽到了“好運號的船長”這句話,頓時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