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呀?怎麼不吃呀?”溫特斯看到大家都不動了,覺得非常奇怪。
士兵們都看向了十夫長泰勒,老泰勒尷尬地對溫特斯說:“呃,您……您不是應該去軍官會所用餐嗎?”
“軍官會所?”溫特斯哭笑不得地說:“邊上就是大炮,前麵就是城牆,這哪來的軍官會所呀?”
“那您也不該和士兵坐在一起用餐。”泰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這樣……這樣不好。”
“哪不好?”
“反正……反正就是不好。”
無意義的回答讓溫特斯頭疼,他直截了當地問:“得了,你就告訴我,之前負責夜崗的軍官在哪用餐?”
“查爾斯百夫長都是回到營地裡用餐。”泰勒軍士老老實實地回答。
“什麼?回軍營?這一來一回差不多有兩公裡……”溫特斯皺著眉頭問:“值星官回去用餐,這裡怎麼辦?”
“反正查爾斯中尉是回大營用餐。”泰勒理所當然地答道:“這裡交給我們就行。”
溫特斯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心中腹誹了幾句。查理斯也許敢擅離職守,但溫特斯不打算有學有樣。
他伸手取出自己的食物,語氣輕鬆地說:“查爾斯中尉勤快,我懶。回去一趟太遠了,我懶得回去,就在這裡吃了。你們正常吃喝,如果覺得不自在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既然值星官都這樣說了,泰勒軍士也沒再多說什麼。
他敬了個禮,坐回自己的位置,開始把硬邦邦的麵包掰碎往嘴裡送。
其他士兵看到十夫長開動,也繼續大嚼起來,他們早就餓得不像話了。
溫特斯的袋子裡裝著兩個紙包。他解開紙包,一個裡麵包著牛肉——搬大炮的時候“累”死了不少牛。
如果不是將來還需要牲口把大炮再搬走,一眾軍官能以每天兩頭的速度把剩下的牛也全都“累”死。
另一個紙包裡麵則裝著麵包,不是士兵們吃的粗麵包,而是白麵包。
把小麥外麵的麩皮去除,再經過一次精磨和三次以上過篩,才能得到精白麵粉。
小麥本身就是最好、最貴的穀物,精製過程又會損失許多質量,所以白麵包不僅口感更好,它本身就有一種極為強烈的象征意味。
原本正在狼吞虎咽的布巴手上和嘴裡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緊緊盯著蒙塔涅準尉手裡的牛肉和白麵包,喉結上下翻動,使勁咽了一大口口水。
其他士兵也看到了蒙塔涅準尉手裡的牛肉和白麵包。他們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就迅速移開視線,默默低頭更用力地咀嚼自己嘴裡的粗麵包。
“看什麼!吃你們自己的!”十夫長泰勒沉著臉嗬斥了一聲。
布巴聞言趕緊垂下腦袋,又咽了一次口水,在手上的大餅麵包上掰了一大塊下來塞進了嘴裡。
見到眼前的一幕,溫特斯有了一點點理解為什麼查爾斯中尉要回大營吃飯。
三十一年前諸省聯軍攻殺“屠夫”阿爾良伯爵,諸省變成了諸共和國。
二十六年前諸共和國聯軍擊退“瘋子”理查,塞納斯聯盟成立。
先賢們驕傲地宣稱“我們不得不獨立是因為這樣一條不言而喻的真理:對於作為‘人’的權利,不應當有一部分人淩駕於另一部人之上。如果有人認為自己比一部分人尊貴,那他就等於同意自己比另一部分人低賤。”
至少溫特斯在曆史課上學到的是這樣,溫特斯也願意相信先烈們是為了這個崇高的目標結束了皇帝的統治。
可是剛才還在傻笑的布巴,現在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肩膀裡。原本愉快的吃飯時間,也變得沉默拘束。
看著這一切,溫特斯突然覺得手裡的食物有些難以下咽。
布巴一邊吃,一邊偷偷抬頭看蒙塔涅準尉手裡的精麵包和肉。看一眼精麵包,吃一口粗麵包,仿佛正在把手裡的粗麵包當成精麵包吃下去。
溫特斯直接伸手把巴德的粗麵包拿了過來,布巴被嚇了一跳,僵在原地。
“有這麼好吃嗎?看你吃的這麼香,弄得我也想嘗嘗了。”溫特斯把布巴的粗麵包掰了一半下來,把自己的麵包掰下來大半一同還給了布巴:“彆說是我搶你的麵包啊!我是跟你換,不是搶。”
直到溫特斯把麵包塞進布巴手裡,他才回過神來。但還是愣愣地,一直在傻笑。但他卻沒有動嘴,隻是看了看手裡的麵包,又看向了十夫長泰勒。
泰勒軍士沉著臉點了點頭。
布巴這才如獲至寶般忙不迭把白麵包一口氣都塞進了嘴裡,滿臉喜悅地咀嚼著。
他太貪吃,一口氣塞了太多麵包進嘴裡,被噎得直咳嗽,但咳嗽時也仍然在傻笑著。
已經放了幾天的粗麵包入口,一下子就吸乾了嘴裡的全部水分。溫特斯苦笑著說:“還有多餘的杯子嗎?給我盛點湯喝。”
“用我的吧。”泰勒軍士麵無表情地翻出了自己的杯子,找了塊乾淨手絹擦了擦,裝了一杯熱湯遞給了溫特斯。
“湯也不白喝你們的,我拿配菜換。”溫特斯把另一個紙包裡的熟牛腿肉大力捏碎,加進了湯裡。
十人隊裡的其他士兵也都愣在了原地,眼睛看著鍋裡,卻沒有一個人去碰湯勺。
老泰勒歎了口氣,又點了點頭。
其他士兵這才迫不及待地去盛湯,搶著撈鍋裡的牛肉。
今晚負責做飯的上等兵丹和溫特斯說:“我早就覺得傳言都是假的。我送了這麼多次飯,除了您從來沒有哪個長官和我說‘謝謝’。您一看就是好相處的嘛。”
溫特斯本來覺得丹隻是來拍馬屁的,但是越想越不對勁:“嗯?你等等,你說的是什麼傳言……”
“沒什麼,沒什麼。”丹訕笑著溜之大吉。
布巴喝了一大口肉湯,幸福地說:“又有精麵包吃,又有肉湯喝,我都好久好久都沒吃的這麼好了。蒙塔涅長官多好啊,你們之前為啥要嚇唬我?”
察覺到了另一個突破口,溫特斯立刻向布巴追問道:“嚇唬你什麼了?你和我仔細講講。”
“沒什麼,沒什麼。”其他士兵趕緊攔在溫特斯和布巴之間,老泰勒抄起一塊麵包就往布巴嘴裡塞。
顯然不是什麼好話,然而溫特斯更想聽了,他伸手拽住泰勒軍士:“你彆堵他嘴,你讓他說。”
“……是啊?為啥不讓我說?”眾人七手八腳去捂布巴的嘴,可是他左躲右閃就是要說話:“蒙塔涅長官……他們說你特彆殘暴,喜歡砍腦袋,管你叫‘獵頭者’……還管你叫‘血人’,說你會巫師的黑魔法……”
其他士兵急了,用儘全力拚命堵住了布巴的嘴。
布巴掙紮著說“……還有,還有彆的……”
“行了!住手!”溫特斯一聲怒喝。
泰勒十人隊的士兵們被嚇得一抖,不敢再動作。
“讓他說完。”溫特斯看向布巴:“還有什麼,都告訴我。”
布巴傻笑著說:“他們說你打起仗來特彆不要命,你帶的上一個百人隊最後隻剩了四個活人……都是在騙我,他們都以為我傻,其實我能分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您這麼好,怎麼會呢?”
溫特斯感覺胸口直發悶,花了十幾秒鐘才把情緒平複下來。他懶得解釋,也不想和眼前這些人解釋。
“長官,我們不是這個意思……”老泰勒趕緊出來圓場。
溫特斯看了看泰勒軍士,又看了看其他士兵,平靜地說:“傳言確實都是真的。我的百人隊隻活下來四個人,我砍過敵人的腦袋,我也的確會巫師的黑魔法。”
氣氛降到了冰點。
“怎麼會呢?我不信。”布巴憨憨地說:“您是好人。”
“也許是,也許不是。戰爭隻需要服從命令的軍人,好人壞人都無相乾。”溫特斯有些落寞,但很快恢複了平時的神態:“繼續吃飯,湯都快涼了。”
眾人各自默默坐回原位用餐。
吃完這頓“正餐”後,溫特斯給十人隊排好夜巡班次,便離開了崗哨,前往另外一個十人隊的位置。
不過溫特斯覺得在過去之前,最好檢查一下布置在炮位前方的警報器。
東側幾十米外的位置,時不時用火光閃爍,那是“西一”炮組正在進行夜間射擊。
正前方的夜幕中,塔城城牆若隱若現。
漫步在夜空下,注視著滿天繁星,溫特斯的步伐變得輕盈。涼風習習,帶走了白天的燥熱,自登上赤硫島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絲愜意。
躍入他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不知道安娜現在在做什麼?會和我一樣也在看著這片星空嗎?珂莎和艾拉又在做什麼呢?”
警報器就布置在炮位前不遠處,溫特斯很快就到了。
說是警報器,其實隻是一些細線和鈴鐺組成的簡單陷阱。簡單,但是有效,隻要不慎碰到就會發出響動。
然而溫特斯找了半天都沒找到絆線的位置,他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然而對比了一下標誌物後他確認自己沒走錯。
溫特斯的呼吸不由自主開始加速。
他伏地身子,取出一枚銅棒,集中精神以銅棒為施法材料發動了光亮術。他沒有全力施法,而是維持最小但不至於中斷的魔力輸出。
幽綠的冷光從銅棒上發散出來,借著暗淡的光線,溫特斯仔細尋找著蛛絲馬跡。
終於,他找到了絆線——已經斷了的絆線。
緊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斷掉的絆線。
溫特斯有條不紊地收好銅棒,拔出了佩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