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標槍當成手杖用,獵人拉爾夫和溫特斯爬上了陡坡。上坡之後又是下坡,下坡之後又是上坡。
就這樣沿著獸徑連續翻過數道山崗後,哪怕是常在林間行走的老獵人也已經氣喘籲籲。
狼鎮位於金頂山脈北麓,總體而言越往南邊的林地深處走地勢越高。但微觀地形卻不是一路上坡,而是起伏不平的山梁,行走在這種地方最是折磨人。
帶著重型火槍的溫特斯同樣大汗淋漓,這種大口徑火繩槍極為笨重,使用時一般要架在支撐杆上,重量接近二十斤,溫特斯背了兩杆。
“大人,獸類平日都繞著山包走。”拉爾夫喘著粗氣說:“那畜生恐怕是被從教堂回去的人嚇到了,所以才會慌不擇路。”
溫特斯撐著膝蓋試圖平複呼吸節奏,他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實在是他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畜生肯定更累,它跑不了多遠!”老獵人拄著標槍,動身繼續往前走。
溫特斯也咬著牙跟上。
林地間被破壞的痕跡越來越少,那頭巨熊剛剛逃入森林時一路橫衝直撞,那種粗暴的行動造成的破壞哪怕是溫特斯也辨認得出來。
但越往森林深處走,折斷的樹枝和灌木就變得越少,爪印也在變淺。
很明顯巨獸的步伐正在放慢,狂暴的情緒也在消退,它正逐漸恢複原有的行為模式——用一種漫步的姿態隱蔽地移動。
追蹤變得越來越困難,可那畜生逃不過獵人的眼睛。
拉爾夫緊緊咬著巨熊的蹤跡,一邊走一邊用獵刀在樹上砍出記號,給後來者標示方向。
穿過一片白櫟木林,巨熊的蹤跡消失在一條小河中。溫特斯心裡一緊,但獵人跨過溪水仔細檢查後,帶著溫特斯往上遊方向追去。
兩人在河岸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季節性山洪將河道兩側的土壤洗刷殆儘,土層下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石塊裸露了出來。
河灘兩側的森林仿佛是一座幽暗、寬大的獸穴,處處潛藏著殺機。水流的力量讓河灘上的石塊表麵變得光滑、危險。
走在前麵的拉爾夫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但他猛力一掙,站穩了,同時喉嚨裡又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
溫特斯快步追上拉爾夫,他看到老獵人緊咬牙關,鼻孔炸開,全身的肌肉緊繃到顫抖。
少尉迅速意識到:疲勞的老獵人沒能踩穩腳下的石頭,他的腳腕扭傷了。
崴腳,最常見也是最麻煩的傷。它不會殺死你,但它會讓你無法行動。
他們二人隻所以一路追蹤到這裡,憑的是獵人的本事,溫特斯深知這一點。
他現在已經看不出來那凶獸往哪跑了。如果拉爾夫無法行動,那他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畜生消失的無影無蹤。
扶著拉爾夫的胳膊,溫特斯狠下心問:“你還能動嗎?”
“能!”老獵人咬著牙回答:“繼續追。”
老獵人站穩之後,繼續抬腿向前走去,不料他又搖晃了一下,幾乎摔倒。
溫特斯立刻扶住拉爾夫,他無奈地說:“先歇一會吧。”
少尉扶著拉爾夫慢慢在原地坐下,幫老獵人脫下了靴子。獵人的右腳踝已經高高地腫了起來,皮下泛著青紫,顯然已經沒法活動了。
“你留在這,等著後麵的人來。”溫特斯下定了決心:“我一個人去追。”
老獵人用力地搖了搖頭,喘息著說:“不行的,一個人不成的。等我喘口氣,我拿布把腳腕勒起來,咱們繼續追。”
說著,老獵人腰上取下了一個牛角杯,探出身子從河裡舀了一點水喝。杯子本來已經湊到了自己嘴邊,但獵人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他停下動作,雙手把水先奉給了少尉。
溫特斯又氣又笑:“都他媽什麼時候了還搞這套,你就痛痛快快地喝吧。你喝完我再喝。”
拉爾夫不再推辭,他喝完後又舀了一杯水遞給溫特斯。渴到喉嚨發乾的少尉一飲而儘,把杯子還給了拉爾夫。
獵人再次探出身子舀水。杯子剛放進河裡,獵人突然僵住了,他手上一個沒握住,牛角杯脫手被激流衝向了下遊。
溫特斯剛要出身詢問,就看到拉爾夫做了一個噤聲的手飾。老獵人看向溫特斯,緩慢地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指向河對岸的鬆樹下。
在老獵人的眼中,溫特斯居然看到了一絲驚恐。
他順著獵人指的方向看去。第一眼,他什麼也沒看到。下一刻,他發現自己苦苦尋找的東西居然就在河對岸的樹下!
深棕色的皮毛在林間是天然的保護色,那畜生就趴在樹下陰影中,仿佛是一塊佇立了千萬年的巨大岩石。
伐木隊的工頭沒有絲毫誇張,真的是一頭如同房子般大的熊羆。這巨獸的體型實在是太過龐大,哪怕隻是趴在地上也是令人膽寒的龐然大物。
溫特斯一點也不奇怪為什麼他和拉爾夫最開始沒能看出來,因為沒人會把那麼大的石頭當成動物。即便很清楚在自己在追蹤一頭巨熊,但眼前那東西的體型也遠遠超過了他的心理預期。
這畜生已經大到不能稱之為是熊羆了,沒有一個詞語能夠準確地描述這東西,隻有背誓者豢養的皇家巨鷹能與之媲美。
這兩支火槍真的能對那東西造成傷害嗎?少尉的心中竟然也有了一絲動搖。
多少日以來,溫特斯·蒙塔涅做夢都想找到這頭凶獸。現在他離那凶獸不到二十米,但少尉卻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殺死那東西。
萬幸那畜生目前紋絲不動,看起來正在呼呼大睡。
怎麼辦?是戰是逃?
獵人和少尉無言地對視了一眼。
溫特斯安靜地把手中的標槍和軍刀放在了地上,又解下了身上的兩支火槍,同樣輕輕放在地上。
為了避免驚醒對岸那頭畜生,每一步行動溫特斯都極為緩慢,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流水聲、鳥啼聲、風吹枝葉聲……森林的背景音越是嘈雜,獵人和少尉感受到的寂靜就越是恐怖。
再放下所有的武器後,溫特斯示意拉爾夫不要出聲。他無聲地走到拉爾夫身邊,一隻手抓住拉爾夫的腿,一隻手抓住拉爾夫的胳膊。
少尉深呼吸一口氣,腰腹肌肉猛然發力,一把將老獵人扛了起來。
就在老獵人被扛上肩膀時,他的包裡發出了一聲脆響。
瞬間,溫特斯脊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拉爾夫立刻按住了他的工具包。
兩人僵在原地不敢動彈,溫特斯慢慢轉頭看向巨熊。運氣站在了他們這邊,那畜生仍然趴在樹下動也不動。
少尉點了點頭,扛著老獵人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他走得慢而沉穩。老獵人緊緊抓著自己的工具包,不讓它再發出任何聲響。
溫特斯默數著步子,當他數到五百時,便找了塊平坦地方把老獵人放了下來。
“大人。”拉爾夫甚至來不及道謝,他知道少尉在想什麼,壓低聲音焦急地勸阻道:“光憑我們對付不了那畜生,千萬不能一個人過去。大人,等後麵的人過來我們再想辦法吧。”
“要是在援兵來之前那東西跑了怎麼辦?”溫特斯輕笑了一下:“放心,我沒那麼魯莽。我過去守著它,彆讓它又跑了。”
“那您把我的腳紮子拿去。”老獵人從工具包裡取出了一套鞋釘。
獵人簡單講解了一下用法,溫特斯接過後便轉身離開。
老獵人手足無措,想喊回蒙塔涅少尉卻又不敢出聲,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少尉走遠。
折返剛才的地點,溫特斯找回了自己的武器。那巨熊仍在樹下酣睡,對身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這種龐然大物往身上打沒用,必須要打腦袋。”溫特斯在心中默默估量著:“恐怕打腦袋也不夠,得打中眼睛這種脆弱的地方才行。”
此時此刻,蒙塔涅少尉最後悔的就是沒帶一門大炮進山。
帶著兩杆槍,溫特斯找了一處水流較緩的淺灘過了河,從下風口悄無聲息靠近了巨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