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穿過最後一條隧道時,手機突然彈出緊急新聞。鄰省某市出現紅色邊界線,地圖上那個閃爍的感歎號,像根燒紅的鐵釘紮進視網膜。
"爸爸,為什麼大家都戴口罩呀?"女兒踮腳夠著自動售貨機裡的酸奶。候車廳廣播正在循環播放"保持一米間距",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給座椅噴消毒水,酒精味混著恐慌在空氣裡發酵。
阿珍把n95口罩繩繞在我耳後:"店裡還有多少庫存口罩?"她指尖冰涼,"上周供應商說原料漲價"我盯著滾動屏上"某病毒可物傳人"的字幕,突然想起展廳裡那堆從疫區發來的密封膠。
手機在此時震動,是房東的語音消息:"王總,建材市場明天起封閉管理。"背景音裡有卷簾門拉下的刺耳聲響,"彆說我沒提醒,下季度租金"
正月十七的建材市場像座冰封墓場。我的皮卡停在警戒線外,擋風玻璃上貼著層層通告。穿白色防護服的保安揮手驅趕:"所有商鋪暫停營業!"
"我就拿個公章!"我舉起雙手,"孩子學費要蓋章"謊話被呼嘯的警笛打斷。無人機在頭頂盤旋,擴音器灑下機械的警告聲。老周蹲在馬路牙子上抽煙,煙灰落在寫滿"轉讓"的a4紙上。
"安裝隊全黃碼了。"他遞來皺巴巴的核酸報告,"三單元902那家業主要退單,說我們故意傳播病毒"
深夜的應急貸款申請界麵泛著幽光。我蜷縮在女兒的書桌前,台燈罩上貼著她畫的"全家福",蠟筆塗鴉裡的我戴著超人披風。阿珍的啜泣聲從臥室飄來——她剛發現女兒的教育基金少了三萬。
網貸平台的ai客服發來笑臉:"您已獲得延期還款資格!"下方小字注明需要繳納五千八服務費。鼠標滑過全家福邊緣時,台燈突然短路,黑暗中有玻璃碎裂的脆響——是女兒做的陶藝儲蓄罐。
封控第三周,我在陽台搭起臨時辦公室。展示櫃的鋼化玻璃映出五十個未接來電,最刺眼的是某銀行的貸後管理專線。女兒在客廳上網課,老師正講解"停課不停學",背景音裡混著隔壁夫妻的爭吵:"房貸怎麼辦!"
"爸爸,老師說要用黏土做防疫英雄。"女兒舉著乾裂的橡皮泥,"能買盒新的嗎?"我點開微信錢包,067元的餘額在防藍光膜下泛著慘白。突然彈出的業主群消息拯救了我:"誰家有多餘麵粉?用兒童口罩換!"
雨夜,我偷溜到建材市場後牆。伸縮門縫隙裡塞著腐爛的年桔,諾托五金的宣傳單泡在積水裡。手機電筒照亮倉庫小窗時,渾身血液凝固——那扇花三萬定製的防火門不翼而飛,地上留著貨車輪胎的泥印。
保安亭傳來醉醺醺的笑聲:"那傻子還鎖門呢,早被債主搬空了"雨水順著領口灌進脊椎,我攥著倉庫鑰匙蹲在牆角,聽見十四年前安裝第一扇門時的清脆合頁聲。
阿珍爆發在發現降壓藥斷貨那夜。"你把妞妞的保險退了?"她摔碎的體溫計在月光下濺出水銀珠,"知不知道她心臟"
"下個月!下個月肯定補上!"我徒勞地擦拭地板,汞珠卻分裂成更多光點。女兒躲在衛生間背英語單詞,童音念著"future"這個單詞時,社區大喇叭正在通知"第六輪全員核酸"。
淩晨三點,我在業主群搶到代購降壓藥的資格。對方要求用五瓶飛天茅台交換,我盯著櫃子裡那瓶女兒周歲時藏的茅台,標簽上還粘著她抓周時的米粒。
解封日遙遙無期時,噩夢開始重複。總夢見自己在空蕩蕩的展廳直播,所有樣品門突然變成核酸檢測亭。粉絲們刷著"黑心商家",女兒的臉從觀察窗裡浮現:"爸爸,我的黏土呢?"
驚醒時發現睡在倉庫紙箱上,手機顯示二十七條未讀信息。置頂消息是某業主的威脅:"再不維修就曝光!",往下滑是女兒班主任的通知:"請儘快補交網課流量包費用"。
我在建材市場後巷找到流浪漢老劉,用兩包泡麵換回被偷的防火門。他啃著麵餅嘟囔:"這門擋風挺好,就是鎖眼被灌了膠水"
櫻花謝儘那天,社區通知可以"有限複產"。我舉著場所碼站在展廳門口,蜘蛛網在"今日消毒"記錄表上織出新經緯。第一個客戶是穿防護服的誌願者,他指著德國裝甲門問:"這個能做隔離艙嗎?"
安裝隊拖著黃碼趕來時,我正在給樣品門貼"已消殺"封條。老周的手套破著洞,給鋼化玻璃打膠時突然說:"王總,等這波過去"話被突來的咳嗽打斷,他背過身吐了口帶血絲的痰。
傍晚結算時,發現那單隔離艙訂單倒賠兩千——運費漲了三倍,密封膠過期被罰違約金。手機日曆彈出提醒:女兒生日還剩七天。我打開塵封的禮物盒,那隻三年前承諾的平衡車,電池倉已經長出黴斑。
封控解除那日,我在銀行櫃台前昏倒。工作人員說當時我正在填教育基金贖回單,筆尖把"叁萬元"的"叁"字戳破了紙。診斷書上的"過度換氣綜合征"像句嘲諷,藥費剛好刷光醫保卡最後的餘額。
回家路上看見美凱爾建材市場掛滿"清倉大甩賣"的橫幅。曾經引以為傲的展廳變成直播基地,在巨幅海報上舉著某網紅門窗,廣告詞是"廠家直降,擊穿實體店暴利!"
女兒用最後一塊黏土捏了輛救護車:"送給爸爸當生日禮物。"她不知道我的生日在封控期間早已悄無聲息地過期,就像那些被時代碾過的實體店招牌,碎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