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踮著腳尖,鼻尖幾乎貼到書架頂層那排《封神演義》的封皮上。樟腦丸的澀味混著紙張的黴味直衝腦門,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震得頭頂的吊燈晃出一圈昏黃的光暈。
“第十七版…又是贗品。”他嘟囔著抽出那本灰撲撲的線裝書,封麵上“薑子牙岐山封神”的燙金標題缺了半邊,活像被雷劈過的招牌。論文導師總說他較真——“民間刻本有出入才正常嘛!”——可李凡偏不信邪。他總覺得那些被篡改的細節裡,藏著比論文學分更刺激的東西。
比如現在,他的指尖正摩挲著內頁裡一段古怪的批注:“哪吒非蓮藕,實為夜叉托生。”鋼筆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過豆腐。他摸出手機想拍下來,冷不丁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咳咳”,沙啞得像生鏽的銅鈴。
“哢嚓!”
梯凳猛地一晃,李凡手忙腳亂抱住書架,那本《封神演義》卻直直砸向地麵。書頁嘩啦啦翻動間,他瞥見一雙老式圓口布鞋——鞋麵上繡著八卦紋,鞋跟沾著幾片槐樹葉子。
“張、張教授!”李凡僵在梯凳上,活像被雷震子盯上的鬆鼠。
老頭抱著摞甲骨文拓片站在陰影裡,鏡片後的目光鷹隼似的。李凡發誓自己聽見了拓片摩擦的沙沙聲,像蛇在吐信子。
“小李啊,”教授抬腳踩住那本《封神演義》,槐樹葉簌簌飄落,“對商周巫蠱之術感興趣?”
“哪能呢!”李凡乾笑著爬下梯凳,“就…畢業論文想寫封神榜的民間流變……”
“流變?”教授突然嗤笑一聲,從拓片堆裡抽出一張泛黃照片,“那你該看看這個。”
照片上是半截焦黑的竹簡,裂紋間爬滿扭曲的符文。李凡湊近時,吊燈“滋啦”閃了閃,那些符文竟像活過來似的,在黴斑中微微蠕動。
“1987年殷墟北區出土的。”教授的指甲“篤”地戳在照片邊緣,李凡這才發現他小拇指留著寸長的灰指甲,尖得像把青銅匕,“我們叫它‘封神劄’。”
李凡咽了口唾沫。燕京大學的古籍修複館特藏室忽然冷得反常,他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仿佛有誰貼著耳根吹氣。
“聽說摸過它的人,”教授的聲音陡然壓低,“不是瘋了,就是失蹤了。”
“哈!這年頭還有人信這種——”李凡的尬笑卡在喉嚨裡。教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指節像鐵鉗。
“徐老四拓完最後一片符文就咬斷了舌頭。”老頭湊近時,李凡聞到他衣領裡散出的古怪藥香,“王秀蘭抱著竹簡跳進洹河,撈上來時全身長滿青銅鏽。”
李凡觸電般縮回手,指尖火辣辣地疼。吊燈又閃了下,照片上的符文竟擰成個猙獰的笑臉。等他揉揉眼再看時,卻隻剩焦黑的竹簡殘片。
“您這玩笑挺…挺彆致啊。”他乾巴巴地說著,後退時撞翻了梯凳。哐當巨響中,教授慢悠悠收起照片:“下周三研討會,帶你看原件。”
等李凡逃出特藏室時,雨下得更密了。他搓著刺痛的手指鑽進電梯,沒注意身後的安全出口閃過一道人影——張教授正摩挲著鑰匙串上的殷墟玉琮掛墜,疤痕交錯的手臂上,有道蜈蚣狀的焦痕在陰影中泛著青光。
“小子,”老頭對著空蕩蕩的走廊呢喃,“若活過三日,你便是天命選中的……”
一陣穿堂風掠過,吊燈“啪”地熄滅。黑暗中有個聲音咯咯笑著,像指甲刮過竹簡。
張教授的布鞋踩在老舊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碾碎一片枯葉。鑰匙串上的殷墟玉琮掛墜隨著他的動作搖晃,撞出細碎的聲響,如同亡魂在低語。他停在特藏室門前,青銅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艱澀的摩擦聲,仿佛在抗拒被打開的命運。
走廊頂燈忽明忽暗,將他的影子撕扯成破碎的布條。他忽然扯開左袖,小臂上那道蜈蚣狀的焦黑疤痕在綠光下泛著幽藍。指腹摩挲過凹凸不平的皮膚時,樓道儘頭的穿堂風裹挾來一陣嗚咽:“徐老四……王秀蘭……”聲音黏膩如蛇腹滑過青苔。
“三十年了,你們還是陰魂不散。”他對著虛空呢喃,喉結滾動的聲音像砂紙摩擦。玉琮掛墜突然發燙,燙得他指尖一顫——那枚本該冰涼的青玉表麵,竟浮現出與封神劄相同的符文,細如蛛網的紋路裡滲出血色。
教授猛地攥緊掛墜,指節泛白。背後的防火門玻璃映出他佝僂的輪廓,卻有什麼在暗處蠕動。他緩緩轉頭,玻璃上的黑影正扭曲成竹簡的形狀,裂紋間滲出瀝青般的黏液,順著玻璃蜿蜒而下。
“1987年冬,洹河結冰那天。”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像是要壓過那團黑影的嘶嘶聲,“徐老四拓完最後一片符文就瘋了,抱著竹簡啃自己的手指頭……”
黑影突然膨脹,玻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教授後退半步,後腰抵住冰冷的鐵質扶手:“王秀蘭跳河前把竹簡塞給我,說‘這東西在挑人’。”他的笑聲尖利如夜梟,“她浮上來時渾身長滿青銅鏽,眼窩裡開的是彼岸花!”
玉琮掛墜的紅光驟亮,黑影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倏地縮回黑暗深處。教授喘著粗氣癱坐在台階上,冷汗順著法令紋滴進衣領。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嵌著張泛黃合照——五個年輕人站在殷墟探方旁,其中三人麵目模糊,像是被火焰舔去了五官。
“還剩三日。”他對著照片上唯一清晰的自己呢喃,“若那小子能活下來……”
走廊上,安全出口指示燈的綠光突然熄滅。黑暗中,玉琮掛墜的紅光如心跳般明滅,映出教授腳邊一灘黏稠的黑液,正緩緩滲入地磚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