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無邪說:“至今晨,樓中收到風聲,六分半堂之中,極有可能將是大堂主狄飛驚親自動身,處理此事。”
楊無邪是蘇夢枕的智囊,那狄飛驚就是六分半堂的大軍師,甚至近幾年來,京城中一直有傳說,總堂主雷損年事已高,逐漸放手頤養天年,六分半堂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已經由這位狄大堂主一言而決。
蘇夢枕對這個人甚為忌憚,甚至有時認為,殺掉雷損對於六分半堂的打擊,也不如殺掉一個狄飛驚。
如果能殺掉雷損,固然是讓六分半堂傷筋動骨,舉堂發喪,卻還不至於群龍無首。而如果除掉狄飛驚,則必定讓雷損痛徹心扉,更會使老雷損的下一輩人之中,缺失一個可以主持大局的人,以至於出現近似青黃不接的局麵。
所以蘇夢枕一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先就泛起三分喜悅,似乎看到一個鏟除狄飛驚的絕佳機會,但接著就是六分驚疑,一分寧定,道:“隻是風聲,能否確定?”
楊無邪也知道這個消息的重要性,說話的時候更加深思熟慮,字字小心,道:“已經遣人從各方求證,六分半堂總壇到城門的各條路線上、兩邊商鋪之中的掌櫃夥計,都有人去問詢,今天值守城門的官兵也由刀南神秘密盤問,潛伏在六分半堂總壇之中的幾個弟兄,也相繼啟用,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就可以得到結果。”
“半個時辰。”蘇夢枕一隻手攥住了剛才那方手帕,另一隻手按在高塔欄杆上,陷入了沉寂,仿佛連咳嗽也在這個時候忘了來侵擾他。
他撫在欄杆上的五根手指,不知過了多久才舒展了一下,又握緊了欄杆,這是在他猶豫不決,緊張焦慮的時候才會有的表現,最近這些年,在他身上出現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
似乎也發現這種等待於事無益,蘇夢枕又道:“消息傳來之前,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是怎樣的?”
這是要楊無邪憑自己的腦力來推斷,而這種推斷,楊無邪從今天早上聽到風聲到現在的一個時辰裡麵,已經重複了十六次,胸有成竹,仍萬分謹慎、字正腔圓的說道:“我覺得可能是真。”
“是真是假,理由都有很多。但判斷這個風聲是真的,最重要的論據有兩個。其一,六分半堂的十二位堂主,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換過了,這次在籍籍無名者身邊一死一辱,對六分半堂的威信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所以他們輕易不動,一動就要有最大的把握,雷霆萬鈞一戰功成,才可以挽回這損失,所以狄飛驚乃至於雷損親自處理這件事情的可能是有的。”
聽到這裡,蘇夢枕已經點頭。
楊無邪又道:“其二,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近年幫派發展太深,朝廷已經逐漸有了整肅的心思,要削減或驅逐一部分江湖勢力,狄飛驚很有可能趁這個機會反過來設局,誘使我們傾巢而出,設下埋伏,力圖給我們造成重創,以順應時局。所以,他以身為餌的可能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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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論證狄飛驚出京最有力的一點。
以身為餌,以命為賭,這也是他能做的出來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是第二種可能,那就等於是在麵對麵的挑釁蘇夢枕,就看金風細雨樓敢不敢冒這個風險。
蘇夢枕又沉默了下來,可是喉嚨裡不受控製的傳出來令人難受的低咳。
手帕有些用力的按著下半張臉,隻露出上半張臉的蘇夢枕好像就顯得沒那麼病疲,他眼裡的光,在這青天朗日裡,猶像是兩團不甘熄滅的鬼火。
金風細雨樓當年在蘇夢枕的父親手上創建的時候,雖然人脈頗廣,但勢力不豐,想要立足京城,隻能在夾縫中求生存。
到了蘇夢枕學成歸來,他運籌帷幄又能身先士卒,做事時情義當先,屢陷危機,屢戰不死,聲威大振,才有今天的局麵。
他從不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隻認為欲做大事而惜身者,必定一事無成。
自古以來,有楚霸王破釜沉舟,大破秦軍,漢高祖親手射信入沛縣,才有後來根基,又有諸如曹孟德麵刺董卓,李世民披甲上陣。
世上成功的人有千種萬樣,大獲成功,名留史冊的,卻都要有敢拚搏的特質。
蘇夢枕沉思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楊無邪轉身出去一趟,再回來的時候,稟告說:“各方麵都確認消息屬實,狄飛驚明麵上隻帶了少許六分半堂弟子出城,將會在城外黑白林中,等候那七架馬車。”
蘇夢枕咽喉之間低沉的咳嗽終於壓抑不住。
他這次咳了很久。
司空見慣的楊無邪也覺得蘇公子這一次咳得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劇烈、漫長,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取藥了。
漫長的咳嗽裡麵,蘇夢枕像是蜷縮在寒風之中,陋巷之內的無助乞兒,身處在七層玉塔之上,杏色錦袍在身,也掩蓋不住此時的脆弱。
人世間,王侯將相,販夫走卒,任憑家財萬貫還是九五之尊,真正麵對無藥可治的病症時,終究隻能靠自己一個人去麵對,那是除了死亡之外,世上最孤獨的事情。
蘇夢枕因而冷僻,卻還孤傲,他傲對病魔。
時不我予,時不我待,天不予我,我要爭時。
當楊無邪已經轉身要去取藥時,蘇夢枕猛然直起身來,刹那之間驅散了咳嗽,慢條斯理的抹去了唇角的血跡,從容不迫,不容置否的下令。
“讓莫北神召齊無發無天,另率樓中三百子弟,隨我出城。”
此次出城去哪裡,已不必說,出動這麼多得人手,必定驚動敵手,更要爭取時間。
一刻鐘之後,蘇夢枕已經帶著他的人去了城外。
城外十一裡,就是黑白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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