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是一條熟銅棍。
這根棍子,握柄的地方還算是粗大,但越往前越細,棍子的尖端更已經尖如針錐。
棍長一丈八。
一棍在手,米蒼穹白花花的頭發,眉毛,胡須,驟然都變得蒼黃,像是半熟不熟的玉米須子,一雙眼睛也起了奇詭的變化,眼瞳眼白已經全都不見,隻剩下兩片讓人看了發暈的藍光。
藍汪汪的光。
“你,死來!”
米蒼穹發出尖銳的吼叫,藍了一雙眼,蒼黃著須發,一棍朝天,抖了個棍花。
今夜,明月發光,朗朗昭昭,天似穹廬,周邊的天穹之中也點綴著三三兩兩的星子,稀稀疏疏。
他這一棍向天,天上的月光好像都有一部分被他這個棍花吸了進去,院子裡、牆頭上的霜,秋夜大自然的力量,也被他這一棍卷走了一部分。
米蒼穹雙手持棍,一棍子照著那金麵人當頭劈落,他身上的氣場擴張,使人陡然生出四大皆空之感,猶如置身於上下四方不見一物的虛空之中。
但是這虛空裡又好像有無數殘忍的力量伺伏,蠢蠢欲動,行將撲出,凶惡悚怖,無路可逃。
四大皆空,四大皆凶。
金麵人也根本不逃,他在初遇這棍飛來的時候,連退三步,但也隻退了這三步,就已經穩若泰山,抬手打拳。
第一拳是左手,出拳的時候全身衣袍一漲,像是一頭金剛暴猿,無法無天,打在空中。
第二拳是右手,如同天上落下的一道氣柱,至剛至強,但是力量全部內斂。
第三拳又是左手,拳頭一劈,如同從山上滾下來的巨石,越滾越快,越快越猛,卻是順其自然,是借助自然界最平常的道理。
他雙手三拳連環,一閃即逝,米蒼穹的棍子將要打到頭頂,右手一抬,轟出第四拳。
這一拳,好像要把前三拳的力量全部重疊,把前三拳留在空中的軌跡全都聚攏。
又全部粉碎!
山中烈火如澤,一發天地俱昏。
一棍一拳,都在最頂峰的時候碰撞。
方雲漢腳下轟的一聲,橫七豎八,裂開了三十幾條紋理,全都筆直如刀割,至少延伸到十米之外,而雙足陷地半尺,兩隻靴子周圍的石磚土壤全都化作比麵粉還細的粉末。
米蒼穹碰上這一拳,則像是驟然失去了重力,頭發披散,蒼黃的胡須和頭發全部突然飄揚向上,如同河底的水草,袖子也向上飄飛,整個人隨之不受控製的飄上了半空。
“你攔不了我。”
雄厚如洞窟回音的語調一吐,方雲漢拔足而出,一步就跨到了方應看身邊。
方應看雙腿已經大出血,臉白如紙,背靠著牆壁,右手持劍點地,兩條斷腿懸空,他正運轉喪屍功,閉合雙腿傷口處的脈絡,又連轉一氣貫日月,以這門絕妙內功吸攝住自己的體力、精氣,使他在這大出血的時候,不至於把力量也一並流出。
故而見金麵人再度追來,他還有力迎擊,左手一翻,像是有一根金色的大毛筆出現在手中,不過這毛筆一晃就長,成了一杆長槍,槍頭上綻放出萬千毫芒,對著金麵人臉上晃去,而真正的槍尖,卻化成了一條沒有實體,沒有風聲,聽不到看不著的暗影,對著金麵人心口閃了過去。
金國皇族的絕學,烏日神槍,在方應看手裡已經有了十成的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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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在剛剛斷了雙腿之後,還能做出這樣的反擊,招式的把控,沒有一絲差池,不管其人品如何,都該讚其刻苦、城府。
可是這一槍的精妙,在金麵人麵前猶如隻是拙劣的把戲,他手一探,就抓住了真正的槍尖。
方應看與金麵人隔著這杆金槍較力,左手把握不住,手臂彎曲,握著槍尾的手已抵在了自己左肩之上,後背牆壁立刻浮現裂紋,他點在地麵的血河神劍當即揮出。
劍身上紅光暴漲,這種紅光一開始看起來不太顯眼,但是細看之下,立刻會感覺渾身血脈僨張,鮮血幾欲破體而出。
血河神劍的劍芒延伸出去數尺長,即使隔著一杆長槍的距離也可以直接斬在金麵人身上。
不料金麵人左拳一揮,居然直接一拳打向血河神劍的劍尖。
這一拳實則距離血河神劍的劍尖還有半寸左右,一發即收。
但方應看右肩後方的牆壁,已出現了一個五寸見方的孔洞,這股拳力更跨越了整個後堂內部的空間,在另一邊的牆壁上也打出同樣大小的拳印。
方應看右手像是被磨盤碾了一遍,勁力全散,不過,他已經看見了身在半空的米蒼穹靠著一揮棍的動作,轉變了方向,持棍飛來。
隻要能夠再爭取以彈指的功夫,就能逃過死劫。
生死一線,方應看功發頂關,目眥欲裂,酸軟的右臂鬆開血河神劍,但是血河劍卻在掌心爆發的真力衝擊之下,射向金麵人,為了逼出這最後一點殘餘的真力,他右手掌心皮開肉綻,幾似噴出一股血泉,是以鮮血推血劍出擊。
他更以左肩左手強撐金槍前刺,目光湊巧瞥見了緊緊握住長槍尖端的那隻手,腦中突然好似閃過了一道電光。
那一隻手大如蒲扇,青筋暴突,可是手指的指甲,卻顯得略窄而秀氣、乾淨,跟這樣的一隻手很不相稱,更像是一個纖雅少年的指甲。
這個人表現出來的體型不是他真正的樣子,而是用了某種可以使筋骨膨脹的武功。
最近突然進京,不知來曆的少年高手……既然隱藏身份,隻要叫破形跡,必定能換來一瞬的遲緩……
金麵人右手抓著槍頭,因為不允長槍前刺,腳下須立樁不退,左手兩指一合,捏住了激射向咽喉的血河劍。
這神通侯捉住他無可出擊的一瞬,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層奇異、自信、有所倚仗、看透敵手的光輝,叫道:“你……”
“叱!”
一聲斷喝掩蓋了方應看的話語聲。
金麵人臉上的麵具,被他口中吐出的氣流衝飛,如同一顆炮彈砸在了方應看臉上。
方應看的笑臉被一張凹陷的金色麵具取代,頭扁了下去,頭部先壓碎了身後的牆壁,整個人隨之倒下。
“不!你怎敢呐?!”
米蒼穹在空中發出了恍若一頭撲人而噬,無物不吞的怪獸的吼聲,他的棍子在手中狂然的抖動起來,虎躍龍騰,驚雷電閃,百林齊吼的一棍落下。
已經沒有了金色麵具的金麵人,頭也不回,右手抽走了方應看手裡的那杆槍,側身一掃。
他手中持槍,用的卻同樣是棍法,以槍尾為棍頭,棍掃之處,七尺之內,風波平定,天下大安,大靜大定的一棍正中米蒼穹的棍頭。
跟關七交手之後,方雲漢最大的啟悟有二,一是已經能把本來一出手必定是全力的爆破拳,收放自如,二就是對他曾有所接觸、參悟的一些招法,可以做到信手拈來的程度。
這一棍已有周屍棍法的九分形似,四分神似,而其力更勝之。
通的一聲,金槍斷裂,米蒼穹卻猛然一個停頓,他腦子裡的凶狂殺氣,居然好像被一根靜慮深密的棍子打散。
他全然想不出江湖中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棍法,有著一棒定天下的皇者之氣,又有當頭棒喝的大清淨。
但是那一根頭尖尾粗的熟銅棍還在他手中急震,震動不休,似要震破心神,一下子又喚醒了老太監的凶勁。
這中間的間隔,極其微妙短暫,隻是一個念頭的生滅,血河劍也已被拋射而來,驚得米蒼穹張口一咬。
哢!
他真力貫注於口,以鋼牙鐵齒咬住了血河劍,頭顱向後猛的一晃。
金麵人已抓住時機,一腳跺地。
他這一腳,好像是在地下突然塞入了上百斤正在爆發的火藥,身子像是一道沒有質量的幻影暴飛出去。
米蒼穹也被震退了一步,甩頭吐了血河劍,怒嘯持棍窮追不舍。
他們在一座座屋舍頂端飛馳,從一座座院落空中掠過。
但在追出約有三條街之後,那個金麵人又要從一座院子上空飛過去的時候,院子裡忽然亮起一道刀光。
這一刀,絢爛多彩,幾乎可以與夜空明月爭輝,金麵人被那絢爛姿彩吞沒。
米蒼穹也被那充塞了整個院落的迷麗色彩所阻,心頭一跳,倏地止步。
隻有不應寶刀可以爆發出這樣迷麗絢爛危險的色彩,雷損已死,不應刀是在方雲漢手中。
他這一路追擊下,金麵人居然誤闖了這個隱隱約約已經跟神侯府連成一氣的神秘高手家中。
在這老太監不知是想坐山觀虎鬥,還是湧出了什麼其他的念頭,又或者是什麼想法都沒能確定下來時。
金麵人已怒吼著打破幻彩,從院落另一側斜飛出去,米蒼穹回神,卻已追之不及,他低頭看去,院中,一個灰袍的年輕刀客站在酒桌旁,也自仰頭看來。
酒桌周邊還坐著幾個人,其中有一個胖子,圓的像個球,臉上笑容像個彌勒佛,即使剛才院中發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他還能微笑得自然,淡笑得和祥,還恰到好處地表現出慶幸和感激。
另有一個高大俊秀的年輕人肅立窗邊,手中提著一把劍柄彎曲如月的兵刃。
酒桌上的胖子也看見了米蒼穹,忙道:“米公公……”
神通侯府那邊傳來雜亂的聲音,米蒼穹黃眉一動,連忙趕回。
禁軍的人居然已經趕到神通侯府,數十個火把加上府中原有的燈光,照的內外通明。
一個腰間彆著酒葫蘆的布衣漢子,正在神通侯府門口檢查著那裡的屍體。
米蒼穹手裡的棍子慢慢變短,從一丈八縮到了三尺八,看起來像是個尋常老人家扶著走路的手杖,才緩步從外麵街道上又靠近了神通侯府。
他走到了近處的時候,剛好聽到那個布衣漢子跟旁邊的禁軍將領說道:“與這兒六大刀王同歸於儘的,乃是金國至尊府九兵衛之四,看正聽另外兩位刀王的死狀,及各處激鬥痕跡,闖入者的功法之剛猛霸道、狂烈凶蠻之處,是我平生僅見,恐怕就隻有這九兵衛的主子才能辦到。”
一旁禁軍將領驚呼:“三爺是說,那凶手是金國五路兵馬大元帥,完顏決?”
米蒼穹漸漸皺起了眉頭,聽到這裡,似欲冷笑。
沒能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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