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如金振,而珠圓玉潤。
戲台上的人,抬手並指一刺,身上衣袍繁複的花紋,在夕陽之下,泛著讓人炫目的光。
梆子一敲,其他樂器的聲音都暗了下去。
街上突然冷清,木台前後,大街兩邊的活死人都朝這邊看來,那些商鋪酒樓的陰影裡,像有更多的人潛藏著,更多的眼睛睜著,無聲的瞪著金色秋,等著他的回答。
“師……”
金色秋顫聲欲呼,一句話卻哽在了喉頭,眼睛盯住了指向他的那隻手。
這些活死人都不會說話,而眼前這個、戲台上這個人,戲文裡的詞,每一個字的聲調都沒有半點偏差,可是,他那右手直指,從袖子裡探出來的手掌,分明也已經是一片死灰。
“……父!”
這一個字吐出來,戲台上的人仍然伸手指著他,四周的人還是沒有發聲,一片淒清。
金色秋頭顱低了一下,然後他緩緩的,甚至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站了起來。
一雙長腿在肥大的袍子底下撐直,灰色的褲腳塞進了靴子裡麵,使得褲腿的布料略顯緊繃,緊貼著皮膚,勾勒出了肌肉的線條。
本來被舉著的黃裙女子,在金色秋站起來之後,就被他扛在了肩上。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腿,帶著一點希冀的表情抬頭。
戲台上,那藍色臉譜的王侯斥喝一聲:“無膽匪類,不報姓名,想來是無名之輩。”
又是一聲梆子響。
金色秋臉上的表情已全然麻木。
如果那還是他的師父,如果他的師父還有一點清醒,對他破了規矩站起來這件事,絕不可能隻是這樣的反應。
十幾年的矮子功,這是他第一次徹徹底底的站直,心裡卻突然無比渴望能夠躲到角落去,抱著頭蜷縮起來。
但他不能。
他已經不是那個剛被撿回戲班子裡的小金。
“師父。”金色秋柔和的笑著向前走去,“我已經能憑著武藝安身立命,我已經可以承擔起很多責任。”
“我帶你們去看病。”
呼!
街道上的石磚被重勁踩踏,微微一凹,幾道裂紋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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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秋的身體已經衝了出去,就算他扛著一個人,全速爆發的衝刺、跳躍,也堪比虎豹羚羊。
然而,那戲台上的人,早在他一腳踏地的時候,便用力一甩袖子,喝道:“大太保何在?”
一道銳音昂揚。
弦樂鼓點之中,插入簫笛之聲,曲調隨之變得緊湊激烈起來。
金色秋正躍向高台,冷不防側麵的屋脊上一道長長的影子裹著凶狠的勁風掃來。
口中低喝一聲,金色秋在半空中扭轉腰身,一腳踢出。
砰的一聲悶響,破碎的鞋底從空中落下。
金色秋跳躍的軌跡被強勁的力量改變,硬生生折向右邊,劃過街道,落在大街右邊的屋頂上。
他左腳的靴子踩在瓦片上的時候,腳趾頭已經露了出來,沒有鞋底了。
吱嘎嘎嘎~
對麵的屋頂上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一個膚色死灰的壯漢拿著一杆鐵叉站在那邊。
那鐵叉的柄也是鐵製的,靠近尖端的地方,還綁了兩把鐮刀,刃口朝向兩邊,乍一看去,有些像是一把方天畫戟。
不過,這畢竟隻是農具,剛才一下碰撞之後,把兩個人的運動軌跡在半空中改變,鐵叉的柄有些不堪重負,已出現了很大程度的彎曲。
這個壯漢雙手握著兩端,居然用牙咬著中段,又把這鐵叉給扳直了。
森白的牙齒離開的時候,鐵柄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街道上奏樂的聲音愈發的高昂,猶如刀光劍影,從那些樂器的絲弦、孔洞之間流淌出來。
大鼓敲擊的聲音,一下一下震動,震的人心裡發慌。
戲台上的人,兩邊眉毛都塗成了白色,斜飛入鬢,油彩描繪出來的臉譜,使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表現出深刻到有些誇張的情緒,但配合著他氣勢萬千的走步揮袖,隻讓人覺得有一種深入骨髓,動人肺腑的威武。
“眾太保,小子無禮,還不為孤王速速把他拿下!”
這也是威虎王點將裡麵的戲文。
而在那段戲文裡麵,威虎王麾下,有神將八太保。
轟隆隆!
金色秋所站的這間屋子,四根柱子陡然向外折斷,牆壁也被從內向外的衝撞擊垮,整個屋頂倒了下來。
煙塵彌漫,戲曲的聲音逐漸變調,不再是精心編導出來的點將配樂,而變得怪誕,驚悚,尖銳。
又,更加悠揚。
伏虎鎮外。
邊軍的士卒已經把整個鎮子包圍起來,銀甲白袍的將軍站在整個鎮子最大的入口,也是那一條貫穿全鎮的大路上,手扶刀柄,臉色沉冷的盯著鎮子裡麵。
尖細的聲音傳到這裡,將軍臉色微異,詫異道:“這是……鎮子裡有人在奏樂?怎麼可能?”
旁邊一個右眼下麵有刀疤的將領說道:“鎮子裡的活人,當時應該都被我們疏散,送到鐵衣城去了,就算當時有所遺漏,過了這幾天,也……”
他話說到一半,白袍將軍右手一抬,他就立刻閉嘴。
將軍側耳傾聽片刻,凝聲道:“就算不是活人,鎮中有變,也該一探。”
“那就我帶人過去!”
刀疤將領連忙開口,立刻點人。
轉眼之間,就有三百持盾精兵,隨他入鎮。
一刻之後,伏虎鎮中活死人向外衝擊,邊軍甲士列陣抵擋。
入內探查的數百精兵被接應掩護,安全出鎮。
刀疤將領架著個滿身是血的人來到白袍將軍身邊。
將軍聽了幾句之後,臉色數變,凝望鎮中。
宏亮繁雜的曲調像陰雲一樣撲卷而來,淹沒其他的聲音,充斥在士兵的耳朵裡。
有一座八角戲台從街道移入這條大路。
扛著台子的人一步一步,戲台微微晃著向前,曲聲愈昂,其音如裂。
藍色臉譜的活死人獨踞台上,向鎮外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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