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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淩晨的時候,方雲漢才尋到一個村莊,找人問明了道路,帶著黃雪梅來到了物澤峰。
此時,天光已漸漸亮了起來,群星隱去。
西方的天際,僅餘一輪彎月懸在高空之上,在山中遊蕩的霧氣遮掩之下,顯得不甚朗然。
這是群山間一日夜之中最潮濕的時候,雖然不曾下雨,但是那些樹木、蔓草,都像是剛被一層水潑過,地上的土壤濕潤得像是一腳踩上去能滲出一汪水來。
泥土、植物的氣息如此濃烈,但在靠近物澤峰上的時候,卻還是掩蓋不住那股血腥味,當他們真正來到斷崖邊,就連土壤上的水光,也漸漸帶上了一點點淡紅的顏色。
麵前的一切都很安靜,腳下是一條被人常年踩踏形成的小路,兩邊荒草及腰高。
環顧四周,可以看到許多地方有大片荒草倒伏或斷裂的痕跡,血腥氣最濃的就是那些地方,但沒有屍體殘留,隻有一些兵器的碎片插在草叢間,反照著朦朧的月光。
而在腳下這條路的儘頭,是一片茅草屋倒塌之後的廢墟。
那片廢墟已清晰可見之時,方雲漢感覺到懷裡的小姑娘用力掙紮了一下,就把黃雪梅放了下來。
小姑娘抱著木匣向廢墟的地方急走而去。
她沒有跑起來,像是不敢太快抵達那裡,害怕去麵對難以承受的慘象,但是她也根本沒有辦法停下自己的腳步,抑製住自己奔向“家”的衝動。
於是,她隻能急走。
很快,那一片廢墟已經近在咫尺。
覆蓋著茅草的屋頂,裂成了三四個部分,但沒有直接層疊覆蓋於地麵,而是互相抵靠著,像是一座非常簡陋矮小的帳篷立在那裡。
而在這“帳篷”四周,本該是四麵竹牆,還頗具匠心的編織出了竹窗,此時也殘損不堪,大半的牆體向四麵倒下,上麵潑著大片的濺射狀血跡,還有一些竹片孤零零的豎在地上,尖端斷裂處掛著一些破損的衣料。
一眼看去,同樣看不到哪裡有屍體的痕跡。
黃雪梅站定在廢墟前,唇角動了動,用力繃著臉上每一寸皮膚才能保持的表情,像是要垮塌一樣。
但這小姑娘終究忍住了。
她拋下了木匣,無視了那個“帳篷”邊緣向外刺出的一根根尖銳竹茬,就想彎腰鑽進去。
方雲漢出現在她身邊,先她一步出手一推,一股沉緩而強勁的氣勁衝刷過去,把那幾片破碎的屋頂掀開。
頓時,一股濃得這山間霧氣,夜間露水都化不開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那本該是屋子裡平坦的地麵,此時一根根竹木倒在其中,交錯的壓在泥地裡,從這些竹子分割出來的一塊塊區域之間,可以看到延綿的血色,間或有幾塊切口平整的布料、頭發落在其中,都已經被血染紅。
還有幾塊看起來像是風乾的肉,被細麻繩串著,也泡在血水中。
這裡的血,多到連土壤都已經吸收飽和,真的在地麵上多了一層血色的積水,浸泡著那些破裂的竹子。
方雲漢心中略微估算了一下,在之前的那場戰鬥中,光是這茅草屋所在的範圍內,就至少死了二十多人,而且還是斷肢甚至碎體之類凶殘的死法,否則不可能出現這種血積如潭的景象。
啪!
小姑娘已經一腳踩進了血水中,血泊晃了晃,從那些壓倒的竹木之間滲透出去,開始向外流淌。
一步一步地踏過血色,她走在這本該最熟悉的地方,身邊卻環繞著濃濃的血腥氣,陌生到令人想要嘔吐,身上也越來越不適。
黃雪梅身上的衣物,在方雲漢把她從水中救出來之後,已經運功烘乾,之後就一直維持著乾燥溫暖的狀態,連那些被刮蹭出來的傷口也不覺得疼。
可是當抵達了這片斷崖,脫離了方雲漢的懷抱之後,那種包裹著她的溫暖氣息也消失了,在這山間的濃霧中,衣服很快像是被雨淋過,濕噠噠的貼在了皮膚上。
回來的時候,黃雪梅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可她在這裡,居然連屍體都看不見了,強忍悲傷的表情鬆動,成了一種無依的茫然。
她呆呆的抬起手來,看著那有好幾道劃痕的手背,身上那些小小的傷口也都傳來麻癢的感覺,衣服越來越濕。
觸覺,嗅覺,視覺的交相衝擊,忽然使她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是在這血色中打個滾,才會被血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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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想法使她幾乎立刻要吐出來,隻是胃裡抽痛了一下,僅僅吐出了一口酸水。
“有人剛從這裡離開,沒走遠。”
方雲漢的聲音打破了小姑娘的恍惚,他在黃雪梅身側半蹲下來,憐惜的將手撫在小姑娘背上,調理她的氣血,儘量溫和的說道,“我們到那裡去看看吧。”
沉默中,黃雪梅懷中被塞入了木匣,再次被抱了起來,往山下去。
他們上山的時候,走的是從前黃雪梅一家來往的小路,這次下山,卻是從另一個方向,直接在荒草間飛掠過去。
物澤峰高數十丈,山體表麵頗為廣闊,換了一個方向之後,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致,除了人心還縈繞著剛才所見的那一片沉重血色,外界的青草黑土,卻是逐漸不見半點刺眼的紅了。
方雲漢帶著黃雪梅落在了一根樹枝上,目光投向了百米之外的一片空地之間。
那裡站著十餘名像是捕快打扮的人,一個個氣宇軒昂,腰佩鋼刀,看著絕非一些尋常府衙之中濫竽充數、得過且過的人手。
不過從他們的站位和行動來看,都是以一名白衣束發的年輕人為首。
這個距離,他們的對話也逃不過方雲漢的耳朵。
此時,一個捕快正向那年輕人彙報,道:“我們在山崖下搜找到的殘屍拚湊之後,隻有十幾人,但想來,是因為戰後各大門派有幫他們的門人收屍,這物澤峰上,真正死傷人數當是十倍於此。”
年輕人點點頭,看著麵前一座新立的墳墓,以樹乾削成墓碑插在上麵,卻是空白無名。
“東南諸派高手覬覦天魔琴,苦心尋得已經隱居的醜靈官黃冬,掀起這一場亂戰之後,徒然將各派弟子百餘人的性命葬送,也未曾有一方得琴而歸,何苦來哉。”
年輕人感慨了一句,將手中折扇一合,向那墓碑刺出,手腕抖了幾下之後,木頭上就出現了一個不甚明晰的“黃”字,幾許木屑凋落。
捕快看他刻了一個字就收手,道:“不把完整的名字寫上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