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賀蘭的這一槍,卻更為嚴謹、完整,脈絡清晰,頗有匠氣,像是曾有境界高到難以揣摩的人,給後輩留下切實可行的階梯,不需要自己去開拓探索,隻要能夠一步步走上去就行。
嘩啦啦!!
方雲漢的思緒轉過了數層之後,那些比他更早墜落的巨石泥塊已經砸入湖水之中,濺起了大片的浪花。
他提了口氣,身體一凝,足尖踩散了一片浪花,踏在尚未來得及徹底沉沒的一塊巨石上。
在巨石咚的一聲加速轟向湖底的時候,方雲漢身如輕鴻直起,從水麵飛上斷崖。
他長劍高舉,天意四象訣運轉,在身體的高度超過斷崖地麵的時候,恰好迎來了天空中一道雷電。
電光縈繞在劍身之上,照的整個荼利城西側一片雪白。
地麵上剛才留下的刀痕和崩裂的痕跡,在這耀目電光的照耀之下,像是變成了粗疏的一些黑色線條。
城牆之內的陰影也被雪亮的電光照徹了大半,關注著這場戰鬥的原圖南和鐵齊,在電光之下無所遁形,情不自禁的抬手遮在額頭前方。
方雲漢踏上了斷崖,長劍向身邊一擺,那一條長長的電光,從雲中被徹底收到了劍身中,隨即,他長劍垂在身後,身影激射向城頭。
賀蘭正立在城頭上,定視著方雲漢,把手中的那杆長槍平舉起來。
此時天上月光,被剛才翻湧的雲層遮住,一片昏暗,方雲漢那一邊,隻有劍光照的雪白。
就在賀蘭舉槍的時候,又有第三種光照出現。
他的槍身上方,驟然變得明亮了一些,下方則相應的變得暗淡了一些。
一把橫舉的長槍,成了光暗的分界,似是呼應著極遠的視野邊際上,那隻存在於概念中的一條線。
賀蘭就用這一槍架住了方雲漢的劍。
荼利城的城牆,高度不過十米,而且城磚堆砌的工藝標準,也遠不如大齊那邊,方雲漢這一劍的力量,本來足以隔著賀蘭整個人,將他腳下這片城牆擊毀。
但在賀蘭擋住這一劍的時候,那種虛空中有巨力隨他起舞的感覺,再度湧現。
方雲漢劍刃之上綻放的萬鈞雷霆,震蕩周邊虛空,刺激出了淺白淺灰,兩種氣流,與雷霆劍氣抗衡。
賀蘭嘴角哼出一絲血跡,腳下踩蹋磚石,向後滑出一段距離。
散碎的電光混雜著兩色氣流,從城頭上擴散開來,如同一圈雲霧潮浪,肉眼可見。
方雲漢手腕向後一收,就化解了反震的力道,傾身向前一踏,自己也奪步上了城頭。
他劍上雷霆劍氣尚未完全揮散,劍光煌煌,一劍抹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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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大可汗的五官,都被劍氣照的發亮,好像連臉上的汗毛都纖毫畢現,映出了一片冷意,雙眼之中,卻是連劍光也侵占不了的沉著。
碧綠的長槍攪動著虛空中的勢,內外兩種力量合一,每一次都恰到好處的牽引,與方雲漢的劍氣發生碰撞。
城頭上,一把亮得驚人的長劍被握持在相對暗淡的人影手中,飛舞不休,來去如虹,驚電轉折,斬頭刺心,攻勢如同行雲流水,水銀瀉地,劍光爍爍,無孔不入。
每一次眨眼之間,劍光都要跟碧綠的槍影產生至少三十次以上的碰撞,但是那虛空中洶湧不息的兩色氣流,連二者碰撞的聲音都能吞沒了。
城裡城外,凡是能看到這一幕的人,隻見光影,不聞槍劍交鳴之聲。
賀蘭曲折倒退,手裡長槍雖然嚴守不失,但已經一連退出接近五十步,即將退到西側城牆轉向北側城牆的角落。
在這五十步的路途之中,一道道裂縫從城頭向下蔓延,一直延伸到西側城牆牆根的地方。
之後,整個西麵城牆上,有一大半都布滿了蛛網狀的裂紋。
嗆!
長劍再次交擊,這一次卻不是一觸即分,兩把兵器繞著劍花槍花,劍身與槍身前半段在抖出圓弧的過程中,不斷摩擦,兩人的身影越靠越近。
最後長劍長槍,傾身交叉一碰,近在咫尺的目光,一刹那對視之後,再度拉遠。
方雲漢飄退兩步,劍尖斜指地麵,望著空中還未徹底散去的兩色氣流,道:“果然也是借用天地之力,不過,比我強行借用雷電之力,顯得更精妙無滯,慧然幽深,借取的力量維持時間更長。又比隻能造成精神傷害的天人交感,顯得更凝練、真實,你這是什麼?”
賀蘭戰過這一輪之後,內腑已經略受震傷,抓緊療傷,不介意給對方解答一二:“這是天地之勢,是真實的力量,卻又不像是雷電、火焰等平常可以察覺到的力量。我兩槍之間,用的就是兩種不同的勢。”
他本來不認為這樣一句話能給對方什麼啟發,沒想到方雲漢聽了這句話,竟露出大有所悟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
人一說到領略自然,天人交感,就是下意識的將周邊的整個自然環境,去作為與自己精神交融的對象,精神彌散於四方,與一花一草同感應,與清風流水相呼和。
這聽起來就非常大氣,用來欺負境界不如自己的對手,也是無往而不利,但是這種所謂的天人交感,不過是個樣子貨。
自然何其浩渺,人的精神置於其中,何異於滄海一粟,九牛一毛。
精力神意分攤於周邊環境的每一樣東西,結果就是空具氣勢,華而不實,精神震懾的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真要打起來的時候,想造成物質上的破壞,仍然是隻憑自身內力體力出招。
賀蘭大可汗剛才的這兩式槍法,卻是在被開創出來的時候,就脫離了樣子貨的範疇。
把太過籠統廣大,以至於覺得虛無的“天地”一詞,細分為種種具體的現象,然後擇取其一隅。
一槍是隻取城牆厚重之勢,另一槍是借取遙天遠處,晨昏交界線的隔絕之真意。
其實天刀意境和天意四象訣,都觸及了這個層麵,卻都不夠完善,像是個體與集體的差彆,並未形成一整套包羅萬有、明燈指引的體係。
“有這樣的招法,你確實可以支撐更長的時間。”
方雲漢看見賀蘭口吐濁氣,氣勢複盛,卻隻是隨意的擺動了一下劍身,左手劍鞘放在背後,“你好像還達到了生死玄關的境界,療傷的速度異於常人,可以撐得更久。”
“但,這兩種手段是我所不具備的,卻不是能讓我驚訝的,不能正麵傷我的話,這場戰鬥終是無味。”
賀蘭往北看了一眼,此時天色微亮,雲間隱約的月亮已經到了西方,撤出荼利城的軍隊仍在向北。
“這一戰原本約在天亮的時候,你來的比我約定的時間早了些。”
賀蘭提槍,“不過到現在,也差不多了。”
無名湖邊,兩道身影先後落下。
“趕到了。”
公孫儀人眺望著那邊城頭上的景象,注意到西側牆壁上大片的裂紋,“看來他們已經交過手了,賀蘭處於下風。”
劉青山微喘著氣,神色凝重:“看這些痕跡,常態之下,北漠可汗居然能跟方會長僵持,看來這個北漠可汗要比之前那個將領強出很多,他們的根基差距,沒有大到貧道預想的程度。”
公孫儀人側目,道:“但差距仍是存在。”
“如果根基差距不夠,方會長這一戰未必有多穩當。”
劉青山目光灼灼,也在搜視斷崖那邊戰鬥的痕跡,口中說道,“貧道的故鄉,根據史冊記載,從第一個練出了氣感的人開始算起,武道已經發展了近萬年的光陰。到第七千年的時候才確立了四大境界的體係,其後三千年間,真正能夠直指天地之橋境界,號稱無上絕學的武功,曆代累加下來也不足四十種。”
“方會長實力雖強,但以我所見,他所練的功法,縱有奇異之處,卻總不夠完備,最多也隻相當於第三大境的武學,比《定陀羅真經》,相差不小。”
老道士抖了下拂塵,“如是北漠可汗藏了什麼隱密手段,方會長怕是很難防住。”
公孫儀人聽得此言,神色微動。
中土的曆史,從大齊往上追溯,不過三千年左右,如果劉青山的故鄉,真有脈絡明晰的萬年史冊,不可謂不驚人。
然而她一轉念之間,目光落在方雲漢身上,不知不覺皺起來的眉頭,又自逐漸的舒展開來,隔了一會兒之後,才不緊不慢的回了一句:“再強的武功,終究要人來運用。”
她話音未落,城上戰局陡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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