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顧先生,您回來了!!”管家注意到大門口的人,逃命一般逃離了客廳,迎了上去。
這短短半個小時,比他前半輩子還難熬。
“嗯。”顧熠闌看了眼牆上的掛鐘。
管家注意到他的視線,忙彙報道:“現在晚間七點五十整,離看電視結束還有十分鐘。”
他一直盯著時間呢,每過一分鐘他都要在心裡阿彌陀佛一遍。
“他怎麼了?”
雖然顧熠闌沒有明指名字,但管家知道他說的是誰,低聲答道:“蘇小少爺很排斥看電視,不願下樓還摔了一跤。哄了好久才好。”
顧熠闌蹙眉:“哄?”
管家卻會錯意,解釋起自己是怎麼哄的:“我見他實在走不動路,就跟他說電視可以播他想看的東西,什麼都行!而且他要是乖乖遵守時間表,您回來了您……”
說著說著,管家就意識到了不對勁,聲音逐漸變小,也逐漸心虛。
糟糕,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把空頭支票的事忘了。
“我怎麼?”偏生顧熠闌不依不饒,接著他的話問了下去。
“您回來了、您您……會表揚他獎勵他之類的。”管家硬著頭皮道。
說完,他又急忙補充道:“不過蘇小少爺應該隻是想看競賽課程,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顧熠闌沒說話,略過了他,直接朝縮在客廳角落中的少年走了去。
雖然自家老板沒什麼臉色,但管家覺得他幾十年管家職業生涯可能要到了頭了。
多少年來,他甚至沒見過顧熠闌對什麼人有過好臉色。還什麼表揚什麼獎勵,這些光是跟顧熠闌的名字放在一起,就顯得格外違和!
也怪他,看著少年淚眼朦朧、可憐兮兮倒在地上的樣子,就被鬼迷了心竅,口不擇言!
……
蘇澤歲學習的時候向來很投入。
所以,直到高大的陰影投到課本上、擋住了他看題的視線時,他才意識到,有個身形高挑的人走了過來。
蘇澤歲抬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顧熠闌拉開他身旁的椅子,雙手環胸,坐了下來。
員工對老板的敬而遠之是刻在骨子裡的,顧熠闌一坐下,周圍一圈人“呼啦”換了遠處的座位,給兩人留下的獨自相處的空間。
人走遠了,蘇澤歲心裡的壓抑感減輕了許多,嗓音還帶著鼻音道:“謝謝。”
顧熠闌自動忽略少年時不時冒出來的胡言亂語,用下巴指了指投影,目不斜視:“繼續看。”
蘇澤歲抽了抽鼻尖,點點頭,專心上起課來。
投影上的金牌教練雖然語氣詞誇張,但條理清晰,方法獨到。一道光學鑷子的創新題抽蠶剝絲,層層推導,步步驚心!到了解題最關鍵之處——
彩光一閃,投影斷電,黑屏了。
20:00到了。
看電視時間結束。
蘇澤歲攥著筆的手頓在空中,軟唇微微張開,傻愣了一下,似乎還沒從解題思路中抽離出來。
但下一秒,他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眼眶,抱著書就要往樓上跑。
因為晚間電視活動結束,坐在他前麵的陌生人,似乎又準備回頭看他了。
顧熠闌也站起身,慢悠悠跟在少年身後,上了樓。
急於將功補過的管家注意到老板的動作,跑著跟上了他。
三人前前後後進入了二樓的側臥。
確如管家所說,少年的玩偶一擺,整個房間的氣質都不一樣了,就連那金絲籠都順眼了許多。
唯一突兀的,當屬那長長繞繞蜿蜒在床上地板上的森寒鎖鏈,給人一種童話中的噩夢的割裂感受。好像少年看似光鮮亮麗,生活在夢幻玩偶世界中,但實際上,他隻是櫥窗中被人控製的玩偶。
解手銬需要鑰匙,但扣上卻不需要。
玩偶蘇澤歲放好書,乖巧地拿起床上的手銬,“哢”地銬在左手上,甚至還扯了下鏈條,試試銬在床頭的那一端銬牢了沒,相當自覺。
剛跟著趕來的管家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瞬間傻了眼。
側臥裡隻有兩個座椅,蘇澤歲銬好鎖鏈,又小心翼翼把兩個椅子擺好,轉頭看向管家。
“不用不用,我不用坐的。”管家回過神來,直擺手。
蘇澤歲又去倒了杯熱水,放在桌上,推向了顧熠闌:“水。”
顧熠闌冷漠拒絕:“不用。”
蘇澤歲驚訝又疑惑地看著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憋出一句:“不難受、了嗎?”
顧熠闌:“……”
站在桌邊的管家偷偷捂了下臉。
能這麼高頻率、無禁忌在顧熠闌雷區蹦迪,還全身而退的,恐怕隻有眼前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少年了。
顧熠闌意思性地喝了口熱水,感受著溫熱的觸感流過嘶啞的嗓子。
良久,他才看向少年,悠悠地開口問道:“怕電視?”
蘇澤歲身形抖了抖,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怯生生道:“唔唔。”
顧熠闌沒有說話,而是隨手翻了下一旁的木櫃,拿了個白色的箱子出來。
但管家站在一旁,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這、這是為什麼啊?”
他活了幾十年了,見過怕蟲子怕魚怕雞、甚至怕衣架的人,但從沒見過害怕電視的。
顧熠闌沒有打斷插話的管家,他垂著黑眸,修長的手指在木箱中翻動。
“可怕。”蘇澤歲答道。
“為什麼可怕?”管家問。
蘇澤歲想象了一下被人群包圍的感受,聲音都在發抖:“人、人……嚇人。”
“為什麼嚇人?”
“因為、因為……”蘇澤歲不知道還能再怎麼具體表述,隻能描述自己的感受,“心裡難受。”
“……為什麼心裡難受?”管家頭上的問號越來越大。
“……”
這場雞同鴨說的對話有來有回,就是沒有一點進展,最後被顧熠闌冷冷打斷:“行了。”
他把手上的雲南白藥磕在桌上,又道:“自己塗點藥。”
聞言,管家瞬間噤聲,而蘇澤歲則脫下鞋,赤腳踩在座椅邊緣。
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他膝蓋上的青紫更顯駭人。
少年蜷著身體,耷拉著長而濃密的睫毛,像一隻被主人不小心磕裂了的瓷娃娃,看起來破碎又可憐。
“疼。”蘇澤歲用手輕戳了戳磕傷,癟嘴抗議:“不塗。”
“塗了好得快。”顧熠闌直接打開藥膏蓋子,抬下巴示意某位嬌氣包伸手。
蘇澤歲不想伸,但又怕給眼前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掙紮了一會,他還是隻伸出了一隻食指。
顧熠闌默然,將藥膏擠在少年纖細的手指上。
蘇澤歲瞪著漂亮的眼眸,盯著指尖上白色的藥膏,盯過來盯過去,好一會,才又抬眼道:“可不可以……”
他聲音很小,說了四個字又沒了下文。
顧熠闌:“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