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蜇群被拋在身後,清透的海麵之下,與陸上截然不同地風景徐徐展開。
令人感慨又懷念。
礁石嶙峋成山,珊瑚簇擁似花,各色的海魚成群遊過。
鐘洺見到它們就像是見到了久彆的老友,興之所至,拿鐵耙從礁石上摘了一個海膽,當場砸開喂魚。
海膽黃隨水散出,眼裡隻有吃食的海魚蜂擁而至,你一口我一口,很快搶了個乾淨。
鐘洺緊閉著嘴憋氣,卻也不耽誤嘴角上揚。
連喂了兩個,他不再耽誤時間,第三個海膽撬開後扔到水底,轉而遊開。
路過一個石洞,看見一隻蘭花蟹正在吃貝,他不客氣地徒手抓起螃蟹丟進網兜。
一條冒著綠光的花海豬魚一閃而過,這種魚約有兩個手掌拚起來那麼長,什麼顏色都有,看起來像毒菌子,其實肉質肥美,對得起“海豬”這個名字。
這種魚長得特彆,拿去圩集賣比一般的魚值錢。
鐘洺拽起網兜,追著海豬上前,把這條笨魚堵在了石頭縫裡,用鐵夾子捅了兩下,逼它不得不從唯一的空處往外逃,結果正好落網。
看尺寸,這條怎麼也有個四五斤。
鐘洺滿意地攥起網兜的開口,手攥鐵夾,在附近找尋還有沒有彆的值錢貨。
接下來的時間,他又抓到五隻螃蟹,其中兩隻蘭花蟹,三隻石夾紅。
原本還看見了龍蝦,可惜給跑了,害他歎了半天氣。
為了彌補自己的損失,他連打了十幾個海膽,從石頭上扒下來幾大把小狗牙螺,夠好幾個人吃一頓了。
又轉著圈找鮑魚,最後成功找到幾個,一並收下。
網兜漸滿,下來的時間也不短了。
即使覺得一口氣還沒用儘,鐘洺也預備朝水麵上撤退。
就在臨走之時,他忽而瞥見不遠處的海底沙地上杵著一個大大的貝殼,黑黢黢的,尺寸如鍋蓋。
看那上寬下窄的形狀就知,是個江珧,如此怎能不去看看。
江珧俗稱帶子,是一種上寬下窄形狀的貝類,裡麵的裙邊與柱肉可以吃,味道鮮美,尤其柱肉,曬乾以後便是價格極高的“瑤柱”,在城裡酒樓是可以上席麵的佳肴。
但鐘洺見過手掌大的江珧,腦袋大的江瑤,麵前這等近兩尺多長的卻是見所未見,想來要長到這麼大,歲數怕是小不了。
以前他聽族裡老人說過,甭管是什麼活物,都是活得越久越精明。
這麼大的江珧不躲在深海養老,反而出現在淺海,怎麼想都不太尋常。
或許會和記憶當中,那場數日後即將登臨海岸的颶風有關。
用麻繩捆住江珧外殼,四麵交纏綁緊,鐘洺打算把這個大貝殼帶上岸,讓六叔公掌掌眼。
反複拽了拽,確認脫不開後,他一手扯網兜,一手扯麻繩,牽著沉重的收獲返程。
此時,船上。
一群人靠著船舷望水麵,七嘴八舌地議論。
“都過去好一陣了,守財他們都來回三四趟,阿洺還沒上來,這小子的水性比起之前好似又長進了。”
“咱們水上人天生會水,四五歲的小子都能閉氣潛底,但好成鐘洺這樣的真是不多見。”
“我大哥水性就不差,大嫂的娘家一脈又是珠戶,她自己出嫁前也當過珠女,龍生龍鳳生鳳,這兩人的孩子不能是孬種。”
“可惜鐘涵那小哥兒是個‘八月仔’,體格子弱,不然再過幾年,八成也差不了。”
“要說可惜,還是我大哥大嫂最可惜……”
鐘三叔把自己說到惆悵,鐘四叔也跟著唉聲歎氣。
恰在這時,隻聽得船尾處“嘩啦”一聲,緊接著便見了個人破水而出。
舉著半截計時香的鐘虎原地蹦起來,興高采烈地喊道:“阿洺哥你好厲害,足足在水下待了一刻鐘!”
鐘洺舉手揮了兩下示意,隨即甩了兩下腦袋上的水,湊近船邊,先把網兜和麻繩遞給船上人。
鐘守財和鐘虎離得最近,趕緊接過,後者直接被麻繩連接的重量拽了個趔趄。
他瞪大眼睛,“哥,你這是用繩子捆了個什麼玩意?”
“你拽上來就知道了。”
鐘洺攀著船舷順利登船,上船時一用力,麥色的肌肉繃緊,線條修長而結實。
下海時他當然沒穿上衣,下半身的褲子也扯了,隻留貼身齊大腿的小褲。
水上人都這麼穿,小褲短,外褲也剛過膝蓋,這般下水方便也涼快。
短短的時間內,鐘守財已經幫他把網兜拽上來了,裡麵的海魚、螃蟹、海膽、鮑魚和海螺等灑了一船板,看得人難掩羨慕。
“還是你能耐強,我們遊不深,下去好幾趟都趕不上你一回的收成。你看你這幾個鮑魚,多大!拿去圩集上能賣好價錢。”
鐘洺接過二姑父遞來的布巾,擦了把臉,轉而擦頭發。
“水性其實是能練的,我現在比以前憋氣的時間長,而且在水下找這些東西有竅門,不知道的人下去以後沒個目標,時間都白白浪費了。”
鐘守財抓抓腦袋。
“能練是真,海娘娘賞飯吃也是真。”
鐘洺笑了笑,沒再接茬。
擦得差不多,不至於海水滿臉糊眼睛後,他把布巾往脖子上一搭,去幫鐘虎的忙。
說話的這一會兒,鐘虎和鐘石頭兩個人已經合力把麻繩拽上來一大截,三叔也在後麵幫忙,等到巨大的江珧出水上船,連六叔公的小眼睛都睜大了兩圈。
鐘石頭連舌頭都捋不直了。
“水,水底下還有這玩意?阿洺哥,你和我們潛的真是同一片水?”
他是船上這幾個人年輕小子裡閉氣時間最短的,幾乎沒一會兒就要露頭換氣,幾次折騰,除了把自己搞得臉紅脖子粗外,沒什麼像樣的收獲。
鐘四叔嫌他丟人,也多少有點怕他出事,兩趟之後就不讓他下水了。
“我遊得遠一些,這個江珧是偶然瞥見的,不然也要錯過。”
他見六叔公來了,往側麵移了移空出位置,“六叔公,您見識多,幫著看一眼,這麼大的江珧不在深水,反倒杵在淺水的沙地裡,是不是有什麼蹊蹺?”
他裝作不解,把話題往颶風上引。
“以前聽說海上升龍氣之前,水底會起大漩和大浪,把深海裡的大魚都翻上來,這個會不會也是一個道理?”
一番話說完,好多雙眼睛齊齊看向六叔公。
六叔公麵色凝重,在船板上蹲下敲了敲江珧的殼,良久吐出三個字:“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