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三日,頭兩天的風大,出門都能撿到刮上來的海貨。
起初大家興頭滿滿,隻因成日悶在石屋裡也沒個事做,還有那一大家子擠在一個大開間的,少不得舌頭磕牙鬨口角,出門拾些吃食湊頓飯,正好鬆快鬆快心情。
等到了第三日,風小了,雨還不停,那些死魚爛蝦漸漸有了味道,人和曬乾的海草一般,各個蔫了腦袋,忍不住對著海娘娘像上香祈禱,隻盼天快放晴,好回到船上去。
所幸海娘娘有眼,第三日傍晚,淅瀝瀝的雨總算收走尾巴,天上流雲四散,夕陽黃澄澄的,渾像一枚蛋黃墜在當空,海水染金,浪靜風平。
浮躁的心遭了安撫,整個山坡上頓又一片祥和。
在石屋的最後一晚,鐘洺對著風燈,埋頭仔細給小貓換藥。
人斷了腿,依著常言所說,難免傷筋動骨一百天,動物的恢複速度卻要快許多,不過幾日,貓推上的外傷肉眼可見愈合得很好,從未腫脹流膿。
為了以防萬一,鐘洺還是給它捆上了夾板,免得其骨頭長歪成了瘸子。
畢竟貓不是人,不是你讓它乖乖臥著,它就能聽話不動的。
“大哥,多多的腿還要多久能好?”
鐘涵撕著魚乾肉喂小貓,小貓很給麵子,吃得香極了,給他也看得犯饞,後來就變成了貓吃一絲肉,他吃一絲肉,還要分給鐘洺,後者擺了擺手,沒要。
“再過個五六日看看,它最近都吃胖了,後麵隻要腿不疼,怕是夾板也捆不住。”
說到這貓,鐘洺難免想到了蘇乙。
這三天他沒少在附近走動,居然一次都沒見到這個小哥兒,想跟他說一聲小貓已經無礙都沒機會。
分明並不是多熟悉的人,見不到居然還牽扯出幾分類似於失望的情緒,鐘洺對此覺得陌生極了。
他不是多愛在這等事上費心思的人,念頭滾過,很快唯餘一點焦灼,像木柴燃到最後剩下的火星,將滅不滅,掩在心底最深處,碰一下照舊會被燙到。
放晴後的第一天,海風仿若都變得乾爽起來。
家家的石屋一早門戶大開,要帶下山的東西堆疊成垛,裝滿扁擔兩側的大竹筐。
漢子們不忙著挑東西,先得下山去,把之前費了好大力氣拖上岸的船再推回海裡。
比起上岸,下水要容易一些,花了幾個時辰,空蕩的海灣又變回熟悉的模樣,船挨著船,帆迎著帆,擠擠挨挨,瞧著就熱鬨。
忙完的鐘洺登上自家船,看了一眼船舷上砸出的坑,也就巴掌大小,確實不礙什麼事,他放下心,回山上接小弟。
當晚,鐘家人聚在鐘三叔的船上吃了頓好湯飯,饞酒的皆如願吃到了酒,鐘洺也沒能例外,而後各裹著一身酒氣,趁著夜色各回各船。
——
“阿洺,一大早的去作甚?”
剛從山上下來,大家都想休整幾天,歇歇力氣,回回精神,是以不急著出海捕蟄。
還有不少人家的船都有大大小小的受損,需要修補,有的自家就能整治,有的還得去請船匠。
放在以往,鐘洺肯定趁這個空檔好生偷個懶,現下卻不同了,他儼然成了最坐不住的一個,次日天亮不久便起了身,決計自行找個地方下水,捕些好貨去鄉裡賣。
昨晚他就發現小弟有點咳嗽,八成是受涼了,多賣幾個銅板,也好去醫館把個脈抓副藥。
涵哥兒身子弱,要是不注意,時常把小病拖成大病。
這會兒半路上遇見認識的漢子,他應一聲道:““找處地方下海遊兩圈去,也好抻抻筋骨。”
對方看他拎的網兜和鐵耙,了然道:“看樣子今天你又得發財了。”
鐘洺笑了笑,“全看運道罷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白水澳南麵的一麵矮崖壁,崖壁下連著一方礁石灘,生了密密麻麻的藤壺,過去常有人來此打觸。
不過自從去歲有個村澳裡的漢子,在這裡攀崖壁打觸時落下來摔斷了腰,成了個癱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沒多久就咽了氣,往後就少有人再願意來。
鐘洺看上這裡清淨,他若是在人多的地方下水,每次上岸一冒頭,必定有一堆人圍過來問他撈著了什麼,替他算能賣多少銀錢,還有那眼紅牙酸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惹人惱火。
因而哪怕這裡浪略急了些,他也喜歡多走幾步,從這裡下水。
脫下來的衣服丟進木桶,蓋上蓋子,免得海鳥路過拉屎。
鐘洺把大小兩個網兜綁在身上,鐵耙和鐵夾拿在手裡。
想到他至今還沒開始做的魚槍,心道這事不能再耽擱,不然回頭出海下水時遇見值錢的大貨,手裡卻沒有趁手的工具,白白放走,他得悔死。
因是前世常來的地方,鐘洺對水深有把握,他踩著礁石下了水,起初雙腳還能踩到沙地,再往前就沒過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