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頭整治的工夫,聽得隔壁船上一聲響,抬頭看去,發覺鐘洺丟了個網兜和木桶在船上,沒打個招呼,跑著又走了。
那架勢,那神情,她熟悉得不行,以往這小子和人乾仗,就是這副急赤白臉的模樣!
“這混賬小子,又不知惹了什麼事!”
鐘春霞坐不住了,生怕鐘洺剛安穩了幾天,又惹出新的麻煩,她叮囑大女兒唐鶯看好還在船上打瞌睡的鐘涵,下船便追了上去。
還沒到地方,遠遠就見前麵已圍了好幾個人,還不住和新湊過去的人大驚小怪道:“快瞧瞧,鐘家的洺小子又打人嘞!”
“不都說他改了性子,怎麼又打起人來?”
“哎呦,那誰說得清,總之我都沒看清楚怎麼回事,他上來就對著人踹一腳,我看著都心驚!我就說,這人的性子哪是那麼容易改的!”
“所以是和誰打起來了?”
“還能是誰,趴在地上的你不認得嘛!就是馮家的馮寶!”
說話的人擠了擠眼,“咱們且等著吧,等麥婆子來,今天可有好戲看!”
鐘春霞認出說話的人是賴家夫郎,賴家和鐘家本就有怨,前些日子賴家兩個小子好似還因嘴裡不乾不淨,被鐘洺給教訓了一通,好生吃了癟。
這賴家夫郎麵對鐘洺,自是添油加醋,嘴裡沒有半句好話。
不過聽到這裡她也斷定,既鐘洺打的是馮寶,那自家肯定占理,當即也不再生鐘洺的氣,擼一把袖子就衝賴家夫郎殺過去,嘴裡罵道:“你這昏頭亂嚷的玩意,竟替個當賊的說起話來,回頭姓馮的偷到你家去,有你好果子吃!”
賴家夫郎說得起興,哪裡注意到周圍有什麼人,乍聽到鐘春霞的聲音,嚇了一跳,掐著腰轉身,兩人當即互罵起來。
身處人群當中的鐘洺,隻聽周遭吵嚷,他多少猜得到旁人會議論什麼,無非是自己有逞凶鬥狠,仗勢欺人雲雲,或是樂得看他和馮寶兩個人“狗咬狗”。
不過他並不在意,此刻眼中隻有馮寶這個偷雞摸狗慣了的混子,心知此人就差一頓厲害的教訓。
不然總有一日,他不甘隻偷點鹹魚蝦子,這次敢順走幾兩銀的龍蝦,下回說不準就有膽子摸去船上偷銀錢細軟。
如此禍害,合該滾出白水澳。
且說這馮寶,剛把龍蝦放回自家船上藏好,念著晚些時候去鄉裡賣了換錢,還沒算明白能得多少銅子,就被鐘洺一把拖到木板橋上,上來就是一個窩心腳。
他當場給踹出一丈遠,重重撲倒在地,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翻動,牙齒磕了嘴,一抬頭已是一嘴的血。
“鐘洺,我好端端沒惹你,你作何打我!”
他嘗到一股子血腥味,一抹嘴見了紅,頓時和自己占了理似的,嗓門都大起來。
鐘洺不多話,慢騰騰朝前走了兩步,他分明手上沒拿任何能傷人的東西,偏生看起來氣勢十足。
馮寶生得也不算矮小,被他一襯,卻像個出生的小雞子,鐘洺往前走一步,他就在地上往後蹭一步,沒了剛剛大聲反問的勁頭,下意識地吞著口水給自己壯膽。
他想不通,以前他也知鐘洺打架厲害,個高力氣大不說,還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四五個人敵不過鐘洺一個。
現在卻看著比從前更駭人,那一雙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看著你時像淬了冷鐵,讓人疑心就算是給他一把刀,他也是敢殺人的!
“你要做什麼!要打死我不成!”
乾這檔子事這麼久,馮寶絕不是頭回被苦主逮到。
對於如何當一塊滾刀肉,早就輕車熟路,料想這回和以前一樣,都是沒人瞧見的。
既沒作證的,鐘洺再狠厲,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又能把他如何!
鐘洺冷笑一聲,果然能舍下臉皮當賊的人,臉皮比那老水上人後腳跟的繭皮還厚。
“打死你?我碰你一下子都嫌臟了手。”
鐘洺抬起腳尖,複往馮寶的屁股上懟一腳。
他前世出入戰場,殺過的蠻子不計其數,是真見過血的,相比之下,馮寶這等不入流的貨色,想懲治不過是兩下子的事。
他俯身向下,一字一頓,清晰地說與在場所有人聽。
“馮寶,你這套裝瘋賣傻的本事在我這不好使,你從我這裡順了什麼東西,你自己心裡清楚得很,我丟的一兜子龍蝦,少說值二兩銀子。”
一言既出,旁邊的看客全數嘩然。
“二兩銀子嘞,這馮寶的膽子愈發大了……這麼多銀錢,都夠尋常人家吃用倆月!”
“要是彆人來找,我還真不信,可是鐘洺那小子,還真有本事逮到那麼多龍蝦。”
“我看他今次是甭想混過去了,鐘洺哪裡是好糊弄的,裡正來了都不好使!”
“麥婆子去了哪裡,怎還沒來護她的好大孫?”
再看場子中央的鐘洺,正毫不留情地抬腿踩著馮寶的肚子,馮寶像個被人抓住要害的蝦蛄,在那裡跑也跑不脫,臉紅脖子粗。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我一道早連船都沒離,你一把就將我抓出來打一頓,還說我偷了你東西,這是什麼理!”
他打定主意,抵死不認,正喊著時,另一邊倏又冒出個人來,上來就用力推一把鐘洺,隨即抱著馮寶乾嚎起來——
“沒天理了!這白水澳什麼人都能欺我們孤兒寡老,踩著我們的麵皮行事!我一個快死的老婆子,我不怕你!你不是要打嗎!你來打我,儘管打死我算了!莫打我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