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想象中……更難一些。”
克拉夫特躺在地上,說話都斷斷續續。視野不清的煩躁、找不到位置的焦急、對感染的擔心,所有情緒在完成最後一個步驟後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
在專注於手上工作時,這些都被屏蔽在外,滿腦子隻有如何處理眼前的難關。
疲憊感和激烈的情緒衝擊著他的大腦,把他擊倒在地。直到現在,最難的一關已經跨過,可以放任自己鬆懈一會了。
克拉夫特把自己貼在冰冷的地板上,讓身體冷卻放鬆下來。他感覺自己完成了一場特殊的考試,惡劣的出題者把必要條件都隱藏了起來,任由唯一的考生對著毫無章法的題目撓頭。
在零碎有限的條件中拚拚湊湊,寫出自己心目中的解法,還借助了一點特殊手段,這才卡著最低要求交上了一份忐忑不安的答卷。
他看著石台,就像看著監考老師在整理封裝試卷,送到某個閱卷者麵前,根據最為客觀嚴格的標準評判。
他會挑剔地審視這簡陋的環境,對消毒不夠充分的器械扣上幾分,在開放時間過長的傷口上又扣幾分,對著沒能進一步檢查活性的腸段大搖其頭。
病人的身體是最嚴苛的閱卷老師,從不因為條件的限製而放寬給分標準,從來都是一味地提出無理要求。
這個“批卷”過程他無力乾涉,隻能安靜等待幾天後的結果。
話說回來,現在最擔心的肯定不是克拉夫特自己,而是在門外焦急等待的格裡斯。他不能在這裡躺太久。
“拉我一把好麼?她的家人還在門外等我們的消息。”克拉夫特伸出一隻手,向旁邊兩個滿臉驚喜、欽佩的家夥求助,“把笑收一收,這事還遠遠沒完。”
“還沒完?”
“等莉絲醒過來,再觀察六到七天,傷口愈合後我們要把線給拆了,等那時候再高興不遲。”克拉夫特拉著盧修斯伸出的手站起來,重新披上黑袍,對著旁邊的金屬鏡整理儀容。
輕微的眩暈感仍有殘留,但他在這多躺一分鐘,外麵的格裡斯就得多焦急一分鐘。
“先彆動莉絲,我們先出去讓格裡斯進來陪她一會,不要馬上搬動。”
克拉夫特拒絕了李斯頓的攙扶,頭重腳輕地向門口走去。盧修斯搶先一步幫他把門拉開。
他們第一眼見到的不止焦急的父親,還有滿走廊的黑袍人。
格裡斯第一個走上來,握住克拉夫特的手,眼睛卻越過他的肩膀看向教室內,如預想的那樣緊張地問出了那個問題,“我的女兒……”
“目前而言沒有問題,手術完成了。她可能要明天或者更晚才能醒來,你先進去陪她一會,不要搬動。”克拉夫特側開身子,放他進門,反手把門關上,留給他一些私人空間。
周圍的學生們看到盧修斯推開門時的輕鬆神色就隱隱猜到了結果,克拉夫特的話肯定了他們的猜測,歡呼聲從人群中爆發出來。
克拉夫特想讓他們安靜下來聽自己詳細解釋,但大家沒給他這個機會。作為完成了史無前例之事的人,他受到了史無前例的英雄式待遇。
“先行者沒必要在意身後的庸人言語。”羅莫洛講師穿過人群,第一個上來給了他一個有力的擁抱。
隨後是熱情的學生,他們圍住了克拉夫特,挨個上來擁抱他,送上所能想到的最高讚美。
在他們眼裡,這個手術已經完成了,無論預後如何,都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死者貢獻出的知識在活人身上證明了其價值。
不管是什麼手段,無論家族秘藥或者彆的什麼幫助,總之第一次從診斷到治療的腹腔手術,就在學院裡,就在他們的身邊完成了。
文登港醫學院將會和克拉夫特一起,作為一個裡程碑式的名字留在後世的著作上,而他們正在見證這曆史性的一刻。
走廊上形成了一條歡樂的河流,裹挾著克拉夫特在醫學院裡四處流動,把好消息帶到每一個角落。
原本不知道的學生也被告知了這個消息,在歡慶的途中加入了這條河流,他們的隊伍越來越來大,舉著克拉夫特在醫學院裡轉了一整圈。
而克拉夫特本人則是從一開始的驚嚇,到難為情,再到徹底麻木,像花車遊行一樣被到處展覽。
他不知道要怎麼麵對這些樂瘋了的學生,他們像是在現場看自己本命隊伍奪冠的超級球迷,陷入了無意識的群體狂歡中。
整個醫學院裡,所聞者無不驚歎,然後奔走相告,消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擴散,很快地向外傳播。恐怕從明天起全文登港的酒館就會知道,醫學院裡有個傳奇人物能打開肚子治療病症,再把肚子給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