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眾人起身去料理帆索,轉動絞盤。在西曼和同伴協力拉動主帆轉向時,一陣喧鬨聲在船尾響起。
“一群偷奸耍滑的。”他加了把力,打算更快地完成任務,去船尾那邊湊個熱鬨。
等他固定好帆的新位置,後麵的喧鬨已經引起了所有人注意。西曼幾人跟著剛確認完航向的大副來到船尾,狐假虎威地撥開靠在船沿上的人,讓出一個足夠大副和他們都看清的位置。
朝著人群指出的方向,西曼眯著眼,遙望極遠處的海平線。與少雲的晴空相接的視野儘頭,平直的線上出現了一個不太和諧的小缺口。
以在場的各位海員視力也沒法看清具體是個什麼,反正看大體輪廓不像另一艘帆船,推測大小也遠超他們所知最大的船隻,說不定比桅杆頂還高。
“什麼玩意?”大副雙手撐著船沿,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在諾斯人到來後,雙桅帆船牢牢地占據著冰海上最大物體的地位,沒有什麼能動搖。
沒人回答他,水手們在此時都被那個出現在海平線上的東西吸走了全部的目光,用粗略的直覺估測著它的大小,猜想那可能是個什麼東西。
安靜中,西曼聽到人群裡有誰小聲嘀咕了一個詞,聲音很快被海風扯走,但由於不尋常的安靜,大多數人還是不可避免地聽到了它。
“冰山?”
冰山?西曼確信大副也聽到了這個詞。大副轉身揮散了圍觀的船員,用自己的威嚴驅使他們回到崗位,目擊者心照不宣地離開,沒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把那東西和昨晚的事聯係起來。
離開前,西曼回望海麵,那個可能是座大冰山的海平線缺口,一線蒙蒙天光被不規則物體啃出一個小斷點。
看到流言中的大冰山,沒有給予他們好奇的滿足感,想象中的興奮也不存在,隻是生出了對了解冰海這件事的懷疑。
要知道這船上呆的最短的人也有三年以上,船長至少也在浮冰遍布的海域裡渡過了現有人生接近三分之一的時光,自以為對它了如指掌。
然而今天的事情給了他們愚蠢的信心一個響亮的耳光。如此龐大的東西,就漂浮在無有遮擋的海麵上,居然之前從未有過一次記錄。
一種茫然的陌生感湧上心頭,西曼發覺自己其實處在一個完全不了解的領域,把狹窄航線、鄙陋的見聞當作全貌。
他回到了崗位,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可做的,大副命令他們把帆完全展開,離開了甲板。
大家隻蹲在原地,收緊領口,談些早就聊爛了的老話題,翻出在文登港常去的酒館評頭論足,總嫌棄吃膩的烤魚是對那裡的共同回憶。
沒人再去談冰山。
西曼在甲板上熬過了一個不太愉快的白天,傍晚回艙時,他最後一次看向那個方位。
漸沉的日輪吞吐鮮紅顏色,渲染天穹、水麵,還有積厚的雲層。當然還有海平線,仿若那個圓球沒入水中的部分在這條線上溶解暈開,強化了界限的存在感,也使得它更為突出。
一條暖色調光帶中,它是唯一而分明的異物,紅光將它暗麵的輪廓勾勒明晰。這次西曼看得清楚多了,一座山的模樣,上小下大,邊緣不太規則。
落日下,覆蓋的冰雪為它鍍了一層金紅邊框,跟冬天的雪山無二,反襯出背光側的陰鬱暗沉。
船艙傳來下一班人的腳步,喚回出神的西曼,後麵被他堵在甲板的人沒有催促,眼睛裡映照夕陽的紅色,所看的方向正與他剛才一致。
“彆看了,一塊更大的冰而已,平時見的冰還不夠多嗎?”他拽了一把如夢初醒的同伴,拉他往下走去,卻沒能拉動。
“不,不太對。”同伴往頭頂看去,被風鼓滿的主帆扯緊帆索,夜晚愈發強勁的冰風依舊推動船隻前進,甲板上一切正常。
就這耽擱的一會,天色又暗了幾分,他的臉一半在陰影中,另一半臉被餘暉映得通紅。已被多年冰風凍硬的臉龐,不再為驚濤駭浪改色,此時卻爬滿上了不符老海員身份的慌亂。
“我們什麼時候滿帆的?”
西曼回憶了一會今天大副離開的時間,“大概中午前?”
“我們是什麼時候看到它的?”
問話中的指代沒有任何修飾,而西曼知道他在說什麼,也記得時間,這話更像是自我懷疑下找他複核。
“也是早上,更早些。”
“那我們怎麼還能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