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天,很突然的,他離開壓出凹痕的自製椅子,從堆積如山的筐裡挑出一個,拿上鏽跡斑斑的鐵鍬,說要出去一趟。
起初小約翰沒想多,父親主動願意出去走走不是壞事,也許是個好轉的信號。
他趁機收拾了一遍父親常坐的地方,收集小根斷枝點火烘熱晚餐麵包,坐在門口等待。
秋收後的荒蕪田地布滿尖銳麥茬,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下,逐漸密集,雲層愈發陰沉,濕潤腐敗的風從山間刮來,卷起草梗,又將其無聲息地拋向遠方,風中帶著植物殘骸發酵的酸味。
他開始感到擔心,已經轉變為黑灰色的積雨雲堆疊交錯,模糊晨昏界限,在高空狂風的推搡下緩慢滾動,讓人想起屋子新造的頂棚:稠密、昏暗,細看能發現不易察覺的水渦狀深沉紋理。
是大雨的前兆,本地居民最是熟悉這種天氣,隻要不是手頭有什麼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事,都會加緊找地方躲避。
人們成群返回的喧鬨響起又消失,爐膛裡的火星熄滅,天色完全轉暗。
磅礴大雨鉛板般墜落,他叫上鄰居和好友試圖外出尋找,但雨中完全點不起明火照明,能見距離不到兩步遠,連呼喚的嗓音都被水聲吞沒,險些走散。
所有人很快被逼回來,聚在一起烤火取暖,祈禱奇跡發生。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煎熬,隻記得接連炸響的雷聲。也許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那雷聲與平時不同,缺乏規律,更為頻繁可怖,每次響起都會引起身體的下意識顫抖。
終於,大約是後半夜,所有人不再抱希望、準備等第二天雨停再做考慮時,父親回來了。
滿身泥水,浸透的鞋子每一步都發出沉悶的吮吸聲,被糊狀的地麵抓住,像是要把人拉回雨裡。
在那個瘋狂的雨夜裡,他連滑倒的擦傷都沒有,在眾目睽睽下推開門,抓著裝了什麼的藤筐,要求所有人離開屋子,包括自己的兒子在內。
這讓家裡與周圍本就不熟絡的關係降到了冰點,以至於石匠指責老約翰毀壞墓地時,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說幾句好話。
甚至早有消息從在場的人口中傳出,認為他急著驅趕所有人,就是為了處理贓物。
至於那個筐,等小約翰第二天從好心的鄰居家返回時,裡麵除了凝固的汙泥,已經空無一物。
“我當時不該離開的,即使父親真做錯了什麼,我也應該強行留下來,勸他悔改。”
“也就是說,哪怕是你,也沒法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做了打擾亡者的舉動?”
“是的,他什麼都沒說,不久後的另一次雨天外出後就再也沒回來,我們隻發現了他留下的筐,旁邊山穀裡也沒找到屍體。”小約翰抓著蓬亂的頭發,整個算不上結局的結局讓他始終無法釋懷。
他至今仍覺得,如果那一晚沒有因為莫名的恐懼逃避,而是留下勸導,事情發展可能就有所不同。
“可能是他覺得忍受不了鎮裡的看法,所以離開了嗎?”
“除了背筐,他幾乎什麼都沒帶,能去哪裡呢?”
整件事散發著一股奇怪味道,多米尼克隱隱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就差最後一層紙的距離。
“關於那個晚上,你還記得什麼嗎?”
“很黑”莫名的恐懼在醞釀,多米尼克能感覺到手掌下的肩膀開始顫抖,像回到了那個夜晚,然而連敘述者也說不出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黑暗確實可怕,但也不至於讓成年人如此畏懼。
“整晚的雷聲,我們沒有見到哪怕一次電光。”
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咆哮、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