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紅紗飄舞揮撫而出,氣勁牢牢封住了庵堂的門窗樞杼,霎時展現出了極高的武學修為。
見到屋裡探聽不到其他的消息,江聞也依靠輕功跳回了盜洞之中,向著剛才的另一處方向潛行。
二酉齋主人很可能就是他們口中的黃護法,對方單獨掌握著這條古墓秘道,操縱著墓室裡的屍毒瘴氣掩護集會,也儼然獨立一方。
但這也符合秘密結社層級劃分鮮明的特點。
今晚來到這裡的,想必都是明教中直接與他聯係的教民,再往下層層聯絡、單線運行,就能防止官府收買內奸一網打儘,一旦出了問題,也能根據人員組織關係判斷出內鬼的方位。
對此江聞嘖嘖讚歎,要是南少林像這樣有點防備,也不至於一點防備都沒有,更不會等少林寺被火燒為白地,才開始在廣東重組俗家弟子,推行這個先進的理念。
道理很快就走到了儘頭,隨著越拉越逼仄的窄道,江聞也猜出兩邊一定緊挨到了彆家的地基。
而再前麵的甬道猛然變道,主路被填土重重回擋,新路開墾的土色還很新鮮,兩側鏟鑿也痕跡宛然,估計是怕當地人築屋修路攔腰斬斷挖出地道,因此二酉齋主人未雨綢繆地新修另起一路。
等到他推開隱蔽的石門時,發現自己從一處大宅假山的雪洞中現身。
所謂的雪洞,主要用糯米、紅糖、石灰等調製材料築成,本身或依廳院之間的牆體而建,或像現在這樣建在假山裡供人通行,既可以納涼消暑、也可以避火躲災。
這處大院寂寂無聲,池塘水流多已不動,夾屋的楓樹旁逸斜出,許多野禽在其中築巢引鳳,窗外的疏枝層篩後落地,月影依稀掩映於空宅荒廳,斜側抬頭,就能看見橫亙著的、坐西朝東的雙層木樓。
江聞察覺到了一牆之隔的腳步匆匆,便翻身騰躍上了屋頂,在屋脊瓴簷輾轉了幾次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落在地上。
兩側燈籠搖晃,遠處有人影綽綽,江聞抬眼先看到了一處高聳的牌坊,門坊上修設著一座小巧玲瓏的七層寶塔,而石匾上的字跡也顯出了所下的位置——塔巷。
“我從吉庇巷進入,應該途徑了宮巷庵堂,岔路終點卻是塔巷。這一條路倒是詭秘出奇,尋常人連尋徑都大有難度。”
遠處不斷有人影出沒,兵器碰撞的聲音也更加清晰。
夜半無人的街道,自己一個人走在路上,那便跟琦玉老師頭上的虱子一樣孤立無援,必須找個地方躲避一下。
此時的江聞並不知道來人是福威鏢局的人馬,隻以為耿家連夜派人進城搜捕。自己出現總是會帶來不好的變數,於是判斷了一下人影來往的方向,轉頭又鑽進了宮巷之中,撒開步子往巷弄深處走去。
方法也很簡單,坊巷結構分為南北東西,對方從南北中軸包抄,自己沿著東西向破圍,正好可以躲開他們的追擊。
古巷的儘頭燈火熹微,屋宅也逐漸破落荒蕪、蔓草雜生。明末兵禍離亂給外城帶來的影響,就是有許多人躲進了深山僻壤。福建作為曆代兵家不爭之地,隻要順著道路崎嶇的武夷山脈躲藏,就可以阻隔開許多紛擾了。
這條路的儘頭,是一條寬闊偉岸的護城河,沿著南北流向截斷了諸巷的延伸,再往外便是莽莽田地鄉村,分散在茂木修竹連綿的山丘之間。
明月高照、故城森森,沉眠於夜色之中的福州城呼吸都變得緩慢沉穩,仿佛白日裡各種動亂惶恐都一同安歇,又像在黑夜中蘊釀潛伏著什麼蠕蠕然的事物。
和武夷山的雄壯巍峨、料峭凜冽不同,江聞身處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裡,讓他的眼中浮現出了曾經記憶裡的燈火霓虹——明明是不一樣的城景、不一樣的時代,卻有著一樣的清冷、和一樣的格格不入。
廢宅荒屋之間,江聞發現了一座壘砌城堞的古舊建築,灰青磚體頹圮裸露在外,幾米高的塔身還開著一處窗體。隨著古怪的味道從中緩緩飄散,讓江聞陷入黯沉的情緒再次緊張了起來。
“居然是一座度人塔。”
繞塔一圈後,江聞麵露不忍地轉過身去。
等他轉身尋路,卻驚訝地發現身後燈火熹微的塔巷巷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晦暗不明、陰森陳舊的小巷。
這條巷子兩側忽然沒有了民居,全是高聳灰白的石牆,蒼白的顏色像照片褪色般冰冷無跡,吞噬著周圍深夜僅存的溫度。兩串鮮紅地過分的燈籠,映照出刺眼而局限的紅芒,讓他想起了幔亭峰上架壑升仙宴的慘烈……
他沒有轉頭,此時耳邊卻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輕細腳步聲,似乎有許多看不見的人正踮著腳向前挪動,鞋底緩緩摩擦地麵,從自己的身邊接連不斷地走過,麻木地步入這條幽幽暗暗的巷子中。
江聞暗暗想到,如果世上真有一條通往幽冥地府的巷道,那麼它必定也是眼前這般殘酷無情的模樣。
隨著狂風猛然湧出,帶著一張張散落的宣紙從他麵前飛過,江聞隨手摘取風中的紙片,就看到上麵用濃黑不化的墨汁,拙劣至極地印刷著一些圖案。
借著古巷的幽光仔細辨認,江聞發現紙片上是無數的鬼影幢幢、血痕斑斑,蜿蜒曲折地組成兩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字跡……
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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