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千岩泉灑落,萬壑樹縈回,閩隨著粵交界的高山也逐漸走儘,密布的河網開始顯露真容,官道多半也因雨水有泥沼難行的地方,於是行船就變成了更好的選擇。
“江掌門,前麵俺們再轉一程的水路就到,籌費也都付好了快上船吧。”
五大三粗的周隆湊了過來,口氣恭敬卻不顯讒奉,顯然早就把江湖上並不深奧的人情世故摸了個門清。
他看出來江聞喜歡被稱為掌門,因而故意這麼不輕不重地奉承著他,好為自家金剛門請來一尊真佛,保得沿路平安。
結伴幾日之後,金剛門的人慢慢也無奈地發現了,拋卻這個讓自家掌門敬畏不已的道士,自己可能連兩個小孩都打不過。
眾人這幾日從陸路換走水路,順流直下又是數裡,如今終於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行人站在堅固的廣船上,航行在波瀾不驚的河麵之上,隻見一座濠池環城、六麵通海的繁華錦繡之地緩緩浮現在眼前,北部斜枕著山勢,西南兩側則地勢低窪、河網密布,隻差一步就瀕臨大海。
眼見堤圍濠湧層出不窮,如他們乘坐的堅船螞蟻般繁忙穿梭於港口之中,長期居住北方的人金剛門上下,竟然隱隱生出了滄海一粟之感,沿途舟車勞頓都為之一空。
江聞倒是習以為常,對麵前灰不溜秋的木頭船不覺得太過驚訝,隻是微微驚訝於平南王尚家竟然如此大膽,敢把首低尾高,上寬下窄的瘦尖底廣船拿出來運客盈利。
濫用這樣足堪充任此時軍艦的船隻,莫非也是尚可喜向清廷表忠心的辦法?
“周總鏢頭客氣了,一路上的花銷等我到了廣州城一並結清,不能占了你的便宜。”
周隆聽到總鏢頭三個字也頗為受用,然而沒有接這個話茬,反而熱情地介紹起了關於廣州城的事情。
“江掌門,你們這趟來得正好,廣州城如今熱鬨非凡,要是錯過了可要終身遺憾啊。”
江聞也有幾分好奇地問道“打一開始我就有些好奇,你先前說的兩件熱鬨事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說會讓江湖人都趨之若鶩?”
江湖人好熱鬨是改不掉的脾氣了,廣州城裡據說有少林武當暗中較量,本來就是讓人趨之若鶩的好事。對於小門小派來說,能在泰山北鬥裡沾到一點好處,就已經受用不儘了。
然而現在,居然還有比兩個大佬火拚還熱鬨的事?難不成是順治在城中擺下擂台,要和遠竄雲貴的南明永曆帝來一場無限製格鬥?
“江掌門,俺鬥膽問一句,您覺得這江湖之上,有什麼東西是人人都喜歡的?”
這話倒是把江聞問得一愣。
他將手扶在船舷之上眄睇著滾滾珠江金鱗碎葉,繞城不絕後赴海而去,隻覺得胸臆間豪氣頓生,伸出一隻手似淩空握住了倒轉的乾坤,緩緩說出了心中答案。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那必然是權利、財富和美人了!”
“……江掌門果然是性情中。”
周隆差點嚇得趴下。
這話聽著怎麼那麼像是要造反?他作為一個道士,開口自然而然就是這樣酒色財氣俱全的話,真的合適嗎?
但他轉念一想,麵前這個大俠能在他麵前說得這麼,說不得就是把他當成了可信之人,於是馬上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緩緩伸出個大拇指誇讚道。
“江掌門果然快人快語!那您說說,如今要是能將這三件事兼而有之,豈不是江湖上最不可多得的美事!”
周隆一臉向往地說道,介紹起了眼下廣州城最為人稱道的事情。
其一是城中一名江湖前輩將於十日之後舉辦“金盆洗手大會”,宣布徹底退出江湖。這場盛世邀請了八方賓客前來見證,畢竟廣州城隔壁的佛山就是有名的武術之鄉,各家拳派層出不窮,儼然東南之地的武脈所在。
金盆洗手雖然熱鬨,但關鍵不在這裡。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家財萬貫的前輩已經年邁,家中卻止育有一女,所謂的“金盆洗手”根本不重要,反正這位前輩十年前就已經不怎麼在江湖上走動了,這場盛會不過是為了家中的獨女即將闖蕩江湖造勢而舉辦,延續屬於武林世家的輝煌。
大俠行走江湖多年,總有兩個仇人冤家,江湖兒女江湖老,盛名之下不思進取,隻會落得三世而斬的下場,因此招婿就是一件不需要明說的事情了。
君不見就連郭靖大俠,都要給自家不成氣候的大女兒找個如意郎君,扶上馬送一程麼?
這時訊號已經十分明顯,如果有人能借這個機會入了法眼,說不得就能在迎娶美嬌娘的同時繼承萬貫家財,今後以名門世家的身份享受萬眾矚目了。
“周總鏢頭,冒昧問下你婚配否?”
江聞狐疑地看著這個胡子拉碴的圓臉漢子,竟然顯得這麼心動不已,他該不會隻是長得成熟、實際上才剛成年吧?
周隆尷尬地收起臉上的向往之色,訥訥道“江掌門見笑,俺家孩子都八歲了。”
他也順勢拍了一下江聞的馬屁,“倒是江掌門你年輕有為、武功高強,如此年紀就有赫赫的威名,我看隻消換去這身道袍,說不得就能獨占鼇頭啊……”
“打住打住!”
江聞黑著臉看著對方,扶了扶自己頭上的五嶽冠,口念無量壽福。
“說的這麼好聽,這不就是入贅嗎?我武夷派偌大基業都還愁沒人繼承,哪有功夫去爭這些許的蠅頭小利。”
江聞可沒有騙人,大王峰那麼大一座荒山還沒人處理,他哪有空想兒女私情?
更何況這事簡直是胡說八道。
一開始江聞還以為自己剛剛跑出福威鏢局滅門慘案的劇情,轉頭就要觸發衡山派劉正風金盆洗手的劇情了,又看看自己帶著的這仨倒黴徒弟,莫非自己拿到的是嶽不群的劇本?
但聽到對方說什麼家中獨女、萬貫家財的傑克蘇劇情,這個猜測瞬間就破滅了,對方長得漂亮又有什麼用?自己想吃軟飯直接找明教不就好了嗎?
“周總鏢頭,所以這位武林前輩叫什麼名字?”
江聞隨口又問了一句。
周隆連忙朝著海天之際拱手,顯得尊崇非常“那可是‘一把金刀壓綠林’的江湖耆老駱前輩,諱上元下通是也!”
一番文縐縐的話下來,江聞基本確定對方是評書演義聽多了,不然他一個身處晉中地方的練家子,哪就五體投地崇拜遠在廣東的江湖人物,裡麵多半是有水份。
況且這個駱元通是誰?
江聞前些年行走江湖沒來過廣東,沒聽說過這些個事跡,思來想去更沒想起十四本金書中有哪個大俠叫這名字,莫非是明清江湖誕生的本土豪俠?
“周總鏢頭,你說的這麼熱鬨乾嘛?莫非想休妻棄子博上一博?”
江聞不懷好意地調侃道。
周隆哈哈大笑,圓臉絲毫沒有芥蒂之意,拍了拍身後緊護不舍的鏢車。
“沒那心思了。俺之所以了解這麼清楚,還是俺師哥修書告訴的。這趟鏢押送之物,就是老前輩為千金糜費萬貫定做的寶刀,能安安穩穩送到府上、受番款待就足矣。”
路上幾次江聞都打算看看這寶刀的真容,但是看見金剛門上下神經兮兮的模樣就不好意思提,生怕對方把自己也當成歹人嚴加防範——這些人因為懷疑就要和燕青拳門血戰,總覺得橫練到腦子都有點問題了。
江聞細細琢磨了一下,感覺這件事自己完全沒有必要摻和,就讓這些江湖中人鬨去吧,但是可以借用一下廣州這個江湖漩渦,賺點額外的名利。
聯想到城裡那位駱老前輩一把年紀了,還要為自家女兒今後的江湖地位造勢,燃儘最後一絲餘熱,江聞心底不免也有點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