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施主將柴放在門口即可,錢糧就找庫房的監院僧支取吧。”
安仁上人推門開口感謝,突然聽見耳邊響起狠戾的破風之聲,眼角餘光掃見一道寒光閃閃的兵器就直衝他的腦門而來,呼嘯之聲不絕於耳,幾乎已經能感覺到刺骨切膚的痛感。
這一刀貼著門板斬下,老和尚半個腦袋露在外麵,稍有不慎就是肝腦塗地的慘狀,眼看就已經沒了活路。
安仁上人麵對著鋼刀迎麵,僧袍猛然從身上甩出,化作一道撲啦啦的黑影遮蔽視線,隨後屈身滾走,貼地化解了這一道攻勢。
這一刀未能擊中,反而砍砸進了山房的木門之中,一時間竟然卡住不動,而安仁上人見狀也不含湖,一記佛門的伏魔拳便悍然揮出,拳風剛烈凶猛,一時間不再是乾瘦難看老和尚,恍然頂天立地的佛門金剛。
另外安身的幾人皺眉凝視,不知道為何賀刀王要朝老和尚下手,但隨即就聽見了他的怒斥。
“還不快動手!這個安仁和尚武功不弱,不先把他除去必然打草驚蛇!”
兵器高手往往有所偏廢,此時略顯窘迫,賀刀王回刀想要救護,刀卻不聽使喚,胸口先被大伏魔拳搶先一步擊中,連續退後了兩步,安仁上人又以大羅漢拳緊逼而來,老邁身體繃緊如弓,拳腳氣勢恢弘磅礴。
“嗬!哪來的賊子!”
安仁上人吐出一口濁氣,顯露出了怒目金剛的模樣,另外幾名高手也知道自己此時是被拖下了水,如果不趕緊拿下這名老和尚,待會兒就算跳進黃河也解釋不清楚了,於是紛紛使出武藝圍攻了上來,總算把近身肉搏落入下風的賀刀王給解救了出來。
在近身拳腳搏鬥一道上,不得不說幾人是各有擅場,宗鶴拳觸身如電一沾即走,蛇形手糾纏攪繞難尋蹤跡,八仙劍客師兄弟,此時也使出了同源一體的武當醉拳避實擊虛,圍在安仁上人四周如百花盛開一般,拳腳交加越來越快,轉眼就把老和尚的伏魔拳、羅漢拳所埋沒,左擋右支破綻百出,隻剩原地艱難抵擋的份了。
現下兵貴神速,眾人不知江流兒在屋裡發覺了沒有,但驚動這個老僧已經危險萬分,更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賀刀王,你可以去搶占先機,這邊我們來對付!”
四人圍攻怕誤傷不便於使刀,於是賀刀王持刀掠陣,想要穿過安仁上人直入屋內,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即便四名高手圍攻安仁上人占儘上風,老和尚幾乎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卻擋在門口一步也不肯後退,四人更是遲遲沒能拿下老僧,反而被對方在圍攻中愈挫愈勇,隱隱有要脫困的趨勢。
“不好,這老和尚有古怪!”
賀刀王眯眼看去,發覺安仁上人的武功路數十分詭異,麵對眾人圍攻的極端險境,出手依舊是大開大合、不閃不避,乾瘦矮小的身體被拳鋒打在身上、掌心拍中皮肉,竟然隻發出了破鼓般的悶響,形貌上沒有絲毫不適、反而又憑空漲出了幾分的氣力。
這樣的功夫,賀刀王在戰場上也見過,不外乎是經橫練捶打之後比尋常人能更耐些傷勢。可這樣的人在沙場上出現,往往代表著最讓人疲憊艱苦的廝殺就要開始,也意味著某些看不見的地方,重要人物在撤離或者中堅力量快要投入戰場。
安仁上人頂著宗鶴拳不顧,體內寒山內功猛然竄發出一道剛勁的反震力道,胸膛頂住三拳踢打,轉手竟然還把蛇形手也從身上扯開,隨後半步不退地守在了山房的門口,索性扯碎身上破損的僧衣,露出水磨金一般的皮肉,內裡竟然毫發無損。
“阿彌陀佛,快放下屠刀吧。”
安仁上人緩過勁兒來,依舊是寸步不讓,但也不出重手對敵,出手一板一眼始終保留著分寸。
“老和尚,彆想耍花招拖延時間,你等的救兵如今是沒空上來了。”
賀刀王凝眉冷笑,揚刀指向山下的悉檀寺之中,幾人也好奇地看去,發現此時禪寺東南側的庫房已經冒出了滾滾濃煙,熊熊火光從瓦片窗口裡隱約可見,無數螞蟻般的影子正穿梭其中運水,救火的要事早已吸引了絕大部分的人力。
“什麼!!!”
幾名高手驚駭不已,安仁上人更是目眥欲裂,任由幾人圍著他拳打腳踢,頭頸卻堅定不移地保持著看往山下的角度,似乎這些拳腳交加都與他無關,反而是山下殿房失火,正猛烈焚燒在他的身上。
“哎大師,你乖乖停手吧,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簡福平日裡看著油滑,此時反而心裡最先過意不去,他瞧不起賀刀王這樣不擇手段的行徑,為達目的又是放火又是偷襲,簡直丟儘了顏麵。
賀刀王冷冷一笑:“哼,這位大師根本就不是負隅頑抗,恐怕是想掩人耳目吧!”
他手中長刀一揮,猛然劈碎了山房的窗戶,木石飛濺散落之下,山房簡陋的屋子內部已經赫然在望,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此時正在屋中靜坐,隨著巨響忽然迸發,清冷無比的目光才投向了屋外幾人。
安仁上人見情況稍緩退後幾步,深深呼吸壓製住內心的怒火,對幾人說道。
“老僧不知道各位所來何意,但屋裡沒有彆人,幾位武功不俗,總不會是特意來與山上的一介老僧、弱質女流為敵的吧”
“裡麵是靖南王府的那名女子賀刀王,你的消息根本不準,我們找的高手不在這裡啊。”
蛇形手簡福武功刁鑽毒辣,心思卻還是尚顯單純質樸,率先停止了圍攻,有些尷尬地轉頭看向了賀刀王,“你這大動乾戈找我們來,結果是根本找錯路了吧!”
然而簡福的疑惑沒有持續多久,身邊幾人的動作確實更快、更狠了幾分,似乎在宣泄某種情緒,而黃粱的冷笑、徐崇真的驚恐就被他一覽無餘地看在了眼裡,直至最後,他察覺的才是賀刀王那張陰謀得逞的麵目。
“簡兄!事出反常必有妖,事到今日你還不明白嗎”
“宗鶴拳”黃粱微微咬牙、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位賀大人什麼都打聽清楚了,偏偏打聽不到正主不在家,這樣貽笑大方的事情真的可能嗎我看他根本就是故意這麼做的!”
賀刀王絡腮胡子下笑得十分詭異,長刀指向屋中少女,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不錯,此事果然還是瞞不過幾位,說到底若不是你們太過醉心於虛無縹緲的神仙故事,也不至於被賀某三言兩語就誆來了。”
相比黃粱的故作鎮定,徐崇真的驚恐則更加難以言述。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賀刀王,我本沒想到你會騙我們前來一同行事,更沒想到你真敢瞞著王妃自作主張!什麼緝拿江流兒威脅天罡僧都是假的,你分明就是衝著屋裡靖南王府的貴卷來的!你竟算計我們!”
徐崇真看向師弟,恐懼感讓他有些難以呼吸,賀刀王的計劃他已經猜出**分了,這人根本就是故意拉他們四個下水,要把靖南王府也算計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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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賀刀王說想要對付三十六天罡僧,就必須先製服住用刀高手,可他沒有把話說完整。後麵藏著不表的一句,是如果想要對付用刀高手,還可以先抓住靖南王府的人質!
如此環環相扣的計劃,最後的結果就是兵不血刃的破局機會,而以賀刀王的性格,徐崇真猜到他也絕不會吝嗇痛下殺手嫁禍悉檀寺,直到這件事變成一團最有利於平西王府利益的亂局!
徐崇真不得不怕,也不能不怕!
嫁禍於人、混淆視聽都是妙計,可如今他們身處其中,結果稍有不慎滿盤皆輸,自己恐怕要承受平西王府、靖南王府兩大勢力的聯合絞殺!
“怎麼能如此行事!我……我做不來……”
簡福雙眼無神地看著屋中,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將他包圍,可身邊更加荒謬離奇的場景並沒有斷絕。
他看見門口的老僧在急風驟雨般的猛攻中搖搖欲墜,水磨金般的軀體猶如一尊殘破的金剛護法像,而屋中質若幽蘭的少女仿佛全然不知險境,靜坐窗前的白衣模樣,就像是一尊白瓷水月觀音法像,心思都照見著池塘的絲絲漣漪。
幾人忽明忽暗的眼神就像是暗澹的燭火,照耀的身影搖擺在明與暗的交界之間,腳下似乎還藏匿著一絲鮮血的豔烈。
平西王府的高手們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們不知道老僧為何還在負隅頑抗,滿月峰早已沒有退路,他們陷入這樣的險境又以少敵多,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可真要痛下殺手,可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而這一切何去何從,竟然隻取決於須臾之間某個輕飄飄的念頭……
寂靜與癲狂的界限越發模湖,賀刀王持刀再次斬破山房殘垣,滿地都是升騰塵埃卻難以落定,殘房都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垮塌,把超然世外的白衣少女徹底掩埋在其中。
但他們恍忽中,卻看見屋中的白衣少女在那刻從岑寂中解離,揚手揮灑出一片雲氣,仿佛飄颻天門正在他們的眼前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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