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行氣,務令沉著,乃能斂陰入骨;以氣運身,務令順遂,乃能利陽從心。萬物之生,負陰抱陽,此謂「萬法歸宗」……」
通天殿中的江聞開始了朗聲念誦,空闊殿廳之中除了此聲針落可聞,隻是隱約有一種低微震蕩之聲起伏,鬨得他心緒不寧——
胡斐知道那隻是他劇烈的心跳,此時的心臟搏動幾乎要從腔子裡躍出來。
但江聞越是念誦,胡斐的臉色就越難看,直到寥寥兩頁的總訣與拳招念完,他已是雙眼赤紅,如蠻牛一般怒視著江聞,雙臂乃至身軀上的青筋都暴起賁甬,如蟠龍騰蛇般纏繞起伏。
這根本不是總訣!
不可能是總訣!!
“竟敢戲弄於我!這分明隻是粗淺的調息法門!”
胡斐目眥欲裂地奔來,手握著柴刀宛如猙獰餓鬼,江聞則冷冷一笑,抬手將他製在了原地。
“粗淺嗎?你若是和我一樣登上武當山,進過紫霄殿,就會看見這「萬法歸宗」的牌匾高懸門上。一切修行武功,宗要都歸於「道」,這樣的功夫你能做到嗎?”
很早的時候,江聞就從這門「胡家刀法」之中,體悟到了濃濃的道家意味,不論是綿綿之中的陰陽之道,還是剛柔主客間的運用之妙,都是秉承著負陰抱陽、摶氣致柔的道義。
而要練好這門武功,須得從那些好勇鬥狠的刀法凶招之中窺破,晉升到緩慢收斂、宛如不勝的境界,這也更讓江聞懷疑到了武當派的頭上,總覺得不論是這門「胡家刀法」,還是源頭「百勝刀王」胡逸之,都和武當派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
元化子不久前曾提到過,武當派祖庭曾遭受過重創,清兵圍攻武當山、炮轟玉虛宮,收藏功譜秘籍的金輪台也悉數毀於炮火,這些功夫到底是因故遺散還是被人刻意傳授,就更難從局外人口中得知了。
但這也更讓江聞懷疑了,為何廣州城中之人會看在叛徒胡逸之的麵子,就如此細心照料胡斐,乃至於不問世事的金蛇劍客都親自出麵,寧願欠下自己一份天大人情……
話再說回胡斐身上,道家功夫源遠流長,易學難精,按理說是不容易走火入魔的,而胡斐明明隻是缺失了運養心境、打磨內力的法訣,卻在外部環境、自身性格、周圍壓力的種種因素下,跳過了內功心法,將奇險詭譎的多變刀法作為核心,將刀法練成不折不扣的走火入魔——
其實在一開始,胡斐的力不從心和不得要領,隻是年幼時孩童的心猿不定,意馬四馳所致,隻要能夠心安神定地修煉下去,隨著年歲增長、功力漸深,縱使欠缺了一些總綱拳招,也無傷於大雅才是。
“你的逆練在先,縱使我有正練法門也無濟於事,最終你還是會止步於此,走火入魔的……”
江聞倒也不是全無辦法,然而胡斐已有心魔在前,就如一鍋燒熱至極的開水,但凡添加一點佐料進去,都有可能是在揚湯止沸,全無裨益;可要絕薪止火,對方又多半不可能配合,故此變得極為棘手。
江聞再次扶起胡斐,動作姿態親切自然,仿佛全然忘卻了就是自己把人推倒的,隨後一捋袍袖伸出三根手指,緩緩說道。
“為師其實有上中下三策,能保你無憂。”
“下策之法,是以外力乾預你的刀法,由你泡入本門的魔字血池中七七四十九天,先將心魔催發到了六親不認的極致,修煉成無物不斬的魔刀,再悉心體悟「出神入魔,一念之間」的口訣,達到魔心渡的境界,那時候你自然能夠駕馭心魔,刀刀如神!”
胡斐聽得雙目放光,但江聞卻猛然作扼腕歎息狀。
“可惜啊,這條路之所以為下策,隻因其中千難萬險、十死無生,更主要是本門寒微,修不起這個魔字血池,目前還隻停留在理論,須得等我下山融資一番,才能著手研究。”
胡斐“……”
“因此眼下隻有中策可用。”
江聞猛地一拊掌,雙目炯然地繼續說道。
“這中策便是,由為師傳授你一門與「胡家刀法」堪稱同樣精微奧妙、相輔相成的劍法武學,以此糾正魔刀的無窮後患。隻要你能花大力氣練至大成,以後不管是劍行刀招刀行劍招,還是刀劍合璧劃破長空,都能讓你的武功所向披靡。”
“隻是這條路需披荊斬棘、篳路藍縷,在修成劍法之前不得再用刀招,更有可能終其一生、直至白發蒼蒼都難以煉成,你有這個覺悟嗎?”
“明白了。”
胡斐對此欣然應諾,對於一個十六歲的江湖人來說,改修武學無異於自廢武功,但他跪地姿態不帶絲毫的猶豫。
“嗯,我還有上策沒說呢,你確定選好不改了?”
“絕不後悔!”
“好好好,有大毅力、大悟性,不愧是我江某的弟子,你若是貪得無厭地問我上策,那麼今天我說什麼也要把你趕下山了。還有,平時彆再眯著眼睛了,我早就看出你有近視,改天我想想辦法再幫你配副眼鏡。”
“謝師父!”
這不是胡斐第一次下跪,卻是胡斐第一次稱呼江聞為師父。
他已經行走過江湖了,相當明白一門能與「胡家刀法」並稱雙璧的武功,在外界看來是多麼珍貴的事物。
而江聞卻能眉頭都不皺地拿出來,還有意用言語相激,誘導自己選這個中策,堪為高風亮節、胸懷坦蕩的仁人君子,難怪駱老前輩說此人江湖綽號「君子劍」,如今看來,果然是名副其實。
胡斐跟著江聞走出通天殿,當即看見殿外轉角偷窺半天的紫色身影,隻因大殿之中光線昏暗,隻能趴在窗外附耳細聽。
“紫衣姑娘,我這大殿乃新修而成,窗明幾淨,就不必自降身份地灑掃擦拭了。”
袁紫衣躲閃不及漲紅了臉,轉身似乎想走,又好似有什麼話要說,憋了半天還是跟上前,忍不住地問道。
“江掌門,行行好,我想知道上策是什麼。”
江聞微微一笑,衣袂飄飄地沒有回頭,隻撂下四個字的回答。
“刪號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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