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七乾瘦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他一手拽住鄭禾的手臂,另一隻手掀開了被子,又問了一遍,“你看,你看啊!我這不是已經化龍了嘛?”
燭火昏暗,被子下黑漆漆地,什麼都看不清。
老人說了沒幾個字又低低咳嗽了起來,顫顫巍巍解開了自己含血發烏的衣襟。
他的一隻手隻剩下三個指頭。
眼前看見的一切,讓鄭禾太陽穴突突跳了起來。
在衣衫之下,原本的皮肉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充斥著紅色和黑色駁雜的血漬。
他的身體都爛完了。
鄭禾看著那灘血漬,仿佛軟腸盤踞,也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腸子裡蠕動,在鄭禾視線落下去的時候,腸子一鼓一鼓地聳起,像是正在和她打招呼。
樓七的每一寸皮膚都在滲血,他腑臟中那些筋絡血脈如活物一般扭動,比氣息奄奄的樓七還具有生命力。
它們蠕動著,鼓動著,竟像條蛇似地向鄭禾爬了過去!
鄭禾猛然站了起來,眉毛擰成一團,一股寒意湧上脊背,她臉上筋肉抽動,又被生生壓住,生怕近在咫尺的樓七看出什麼異樣。
老頭兒卻也沒讓她離開太遠,他更加用力地握著鄭禾的手腕,毫不在意地袒露自己的異狀。
他勾起乾枯的皮膚,笑起來露出了隻有牙床的牙齦,“娃啊,你看,義父是不是已經化龍了!”
他身子一扭,把全是血漬的被子卷到一邊,露出了他已經並成蛇尾的雙腿,鱗片長滿皮膚,在床上扭曲蠕動。
鄭禾俯瞰那畸形的蛇軀,骨肉和皮膚粘連,紅色床帳下樓七的麵容模糊不清,但那股奇異的夾雜紙灰的香氣卻如蠱毒一般刁鑽地鑽進鼻腔,刺激著她的神經。
“阿禾,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看我,究竟是人,還是龍?”
樓七的聲音仿佛來自陰間,如蛇如手,慢慢纏緊。
鄭禾微微後仰,嗓子眼裡擠出了一個字,“龍。”
那股莫名的壓力陡然一鬆,樓七盯著鄭禾笑,“龍!是龍!是龍!”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成了!我成了!”
“日月為眸,白浪為牙,齧天嚼地,化吾為龍!”
“化吾為龍!”
蛇尾顫動,窸窸窣窣地,竟然支撐著樓七佝僂身軀從床上立了起來,他周身血管暴起,仿佛在他身體裡有一張巨大的網,勒住了他的筋肉骨骼,不讓他掙脫出殼。
“我成了!”
“我成龍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鄭禾隻覺得整艘角木蛟都因為他的笑在抖。
得到鄭禾的肯定,樓七鑽出被子,蛇尾盤踞床上,自顧自發了一會兒癲之後,興奮地低下頭,看著鄭禾。
他的眼神有些恐怖,可鄭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長得和樓爺爺一模一樣,並不覺得害怕,甚至提不起警惕的情緒,鼻翼微動,她悄悄深吸一口屋子裡彌漫的血氣,舔舔乾燥的嘴唇。
好香啊······
她懷疑這老頭兒是不是在房間裡搞了個小灶。
不然她怎麼在那股紙灰味兒下麵,聞到了一股子烤雞香?
樓七目光慢慢變得柔善,他放下身子,喘著粗氣躺回了被窩,“阿禾······”
“阿禾······”
這副樣子就算真成了龍,也是條殘疾龍吧?
鄭禾歎了口氣,給他掖上了被角。
剛剛那番動作已經花費了樓七的大部分力氣,他摸了摸自己鼓脹的心跳,“活著就好。都是自家兄弟,打打鬨鬨也是常有,他們都是俗凡之人,你沒必要和他們計較太過,損了自身福報,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