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戧畫帶走連雲的第一年
他們逃出雅州,不知行過了何處,也不知該行往何處,漫無目的,隻一路往前。
土石混雜的行道邊,大片竹林涼蔭,風過,一陣蕭蕭作響,澀然難聞。
遠間的竹腳邊,兩個衣衫襤褸的孩童互相倚靠,雙腳皆肉血模糊,一眼便能看出,二人已行將千裡路,正乏力深歇。
忽一陣疾馬踏過行道,隨即速止,緩緩回行,馬上下來幾個彪頭大漢,行將不遠處窺探著那兩小兒。
一番端睨後,幾人僅點頭會意,即刻大步上前,扯起孩童衣領,未待其清醒便以手刀擊暈。
許久,兩孩童緩緩醒來,發覺身處一間闊敞屋子,周圍空無一物,多的是仿齡稚子,亦有笄齡女子。
未多時,屋門忽被人打開,一大漢闊步而入,粗晃一眼,抓起那女孩衣領,全然不顧她身旁男孩的拉搡,將其一腳踢開,提起女孩便走了。
男孩忙轉身扒至窗口張望,見那大漢提著女孩正往外去,卻忽被身後一來人叫住。
那人麵容狂稚,衣衫隨意開敞,長發披散著,日光映落其身,即便遠處,也能望見其發間閃晃的銀白。
他端詳著大漢手中的女孩,片刻,嘴角露出的笑如驕陽般刺眼,隻隱隱傳出“這個留下”的幾字話語。
那大漢應聲放開了女孩,又返回了屋裡,抓走了另一個同齡小女孩,拉拽著離去了。
院中,那人盯著女孩仍覺不夠,又緩緩蹲下細看,直迎向女孩冰冷的目光,忽而笑意不止。
那人隨意在地上撿起一粒石子,往女孩身上丟去,卻見女孩絲毫不躲,隻漠然地看著石子的行徑。
那人雙眼微攏,又撿起一顆石子向她扔去,卻見女孩還是絲毫不動,微抬抬眼,一臉鄙夷的看向他。
那人忽放聲大笑,片刻後,忽撿起一塊石子朝她的頭擲去,女孩側首躲過了。
她緩緩回頭,神色依舊,一雙稚俏的杏眼,眸中卻如死水一般沉寂。
那人徐徐起身走近,忽隻手掐住女孩的脖頸,一把將其提起,指尖愈發用力。
看著她氣息將窒,那人眼中的一絲狠厲稍縱即逝,胸中略鬆一氣,又將女孩輕輕放下。
片刻,那人又緩緩抬手,反握住女孩的下頜,抬起她的臉頰仔細打量,隨即淺淺一笑,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側頜。
良久,那人喊住了一過路的莽子,命其將女孩關進了對麵的小屋。
小屋內,四方乾淨,隻一張桌案,一盞油燈,一鋪草席,簡單明了,隻女孩一人,不時地望向窗外。
往後,男孩每日都扒在窗口望向院中,看著女孩被那人施手,看著一塊塊硬石擲到那道嬌軟的身影上。
而院中,女孩一聲不吭,立得挺直,似是無關痛癢,不過是多幾塊瘀罷了,反正也死不了
可未多時,那人看穿了她的想法,手中的石子逐漸偏執,一塊接一塊地,朝她的要害擲去。
女孩開始躲閃了,看著那人的動作,觀察著他手中石子將要落去的方向,緩緩挪向對她有利的位置。
漸漸地,她的動作愈發地快了,愈發地小了,身上的傷淡了,但那人不再用石子了。
在女孩尚未察覺時,兩人開始過手了。
對那人來說,僅僅是過招而已,而對女孩來說,是活命。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像是毒蛇,想要緊緊地咬在女孩的身上,往她的身體裡注入噬髓的毒液。
女孩儘力地閃避著,她不怕痛,也不怕死,但哪怕僅僅一招受到了身上,那都將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在那人尚未察覺時,女孩開始還手了。
對那人來說,不過是輕抓細撓,而對女孩來說,是殺敵。
她的每一攻每一擊都像是一隻正待磨煉的雛鷹,在一次次死搏中,漸漸找尋著精準致命的方式。
她儘力地掩藏著,掩藏著漸漸攀漲的勁力,收斂著日益蓄積的銳氣,靜靜地等待,一個機會。
如此秋冬,又春夏。
直至那人手執一劍,朝她走來。
木製雕花的劍鞘,細密精美,讓人難以挪眼劍身出鞘,冰冷厚重,刺骨的寒氣襲入女孩的骸髓。
一劍劃過,未及頸膚,卻見兩梢發絲削落,被劍風揚飛遠去,又飄然落下。
而那人未再即刻出劍,眉眼柔緩,嘴角揚笑,似在等她,等她想好該如何應對。
片刻後,那人再次出劍,毫不猶豫地,朝她肩鎖刺去,一時瞳孔微怔
女孩絲毫未躲,任由那劍尖沒入,豔色的血漸漸浸染了白襟,似一株綻開的紅蓮
良久,那人抽劍離去,隨後見一漢子行至女孩麵前,置了一壇酒和一小藥瓶於她腳下。
女孩並未離去,看了片刻地上的物件,隨即解開衣帶,露出皙白的肩鎖,一手將酒壇開起灌往傷口,又拿起藥瓶,走回了小屋。
幾日過去,未見那人再來
一日入夜,院中炬火四起,大屋的門被人踢開,近十幾大漢湧入,左拉右扯,將屋中的稚兒女子,新新舊舊,儘數地拽往屋外,包括那個男孩。
即將行至柵欄之外,男孩回頭,看見女孩在小屋的窗口張望著,儘力地朝她搖著頭。
女孩並未理會,推門而出,衝向抓著那男孩的大漢,奪過了那大漢手中的刀,又一腳踢至其腰腹。
眾漢子見那大漢被一小姑娘踢至倒下,一陣哄笑。
那大漢心知那女孩由他動不得,便跑回了院子,向那上層告了狀,隨後,領著那人而來。
那人看向女孩,眼神從肩鎖移向麵頰,似覺她恢複如初了,便開口道:“你若贏了,他便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