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三人牽著馬,隨眾人走進了村子,姑娘擔心他們耍什麼手段,手持弓箭跟在最後,一直戒備著三人,一刻也不放鬆。
村子裡的民居都是成排而建,頗為規整。一直走到村子中間,才有一戶獨門獨院,用籬笆圍了柵欄,院裡晾曬著不少草藥。姑娘這時才走到人群前頭去,推開籬門走進院中,喊道:“神農爺爺,我采藥回來了。”
“冰兒,外麵好像來了很多人?”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房內問了一聲,那位叫冰兒的姑娘一邊把背上竹簍卸下來放在了地上,一邊說:“是啊,爺爺你快出來看,我們抓住了三個強盜。”
看來這姑娘是認準我是強盜了,張弛無奈的搖了搖頭。
聽冰兒這麼一說,房門打開,走出來了一位老人家。這位老人家須發皆白,但卻神情奕奕,舉止脫俗。張弛覺得,這位老人家恐怕和《西遊記》裡的那個太白金星相比,也比他更像是一位仙翁。
冰兒跑上前去攙扶,老人卻搖了搖手,笑著說:“不用,我還走得動。”
不過冰兒還是攙扶著老人走到院子中間,然後指著張弛等三人說:“爺爺,山穀裡來了數千強盜,這三個人進村探路,被我們抓住了,爺爺你看該怎麼處置?”
張弛隻得走上去,施了一禮,耐心的解釋說:“老人家,我們並非強盜,而是官兵,聽說這一帶有盜匪橫行,我們就是來抓強盜的。”
老人家並沒有回答,而是沉吟了好長時間,一直不停得上下打量張弛和他的那匹白馬,在張弛等得有些不耐煩正準備再問的時候,這位老人忽然說:“公子,老朽可是等你許多年了。”
這一句話不禁把張弛說的一愣,連身邊的村民和那位叫冰兒的姑娘聽了這句話也是莫名其妙。
“這三個人並非壞人,你們都散了吧。”老人對跟來的村民說道。
眾村民雖然不解,可是對老人家卻是極為尊重,聽老人家這麼說,雖然好奇,不過也都很快的各自散去。冰兒奇怪的問:“爺爺,你二十多年不曾出穀,怎麼會認識這三個外人?”
老人家隻是笑了笑,也不回答,轉頭對張弛說:“公子既然到這窮鄉僻壤之地,不如進屋坐坐,容老朽奉茶。”
說完,老人家就自顧自的走回了房中,冰兒雖然不解,不過也趕快跟上去,攙扶著老人家一起走進了房中。三桐向右看了看道玄,然後又向左看了看張弛,問:“張兄弟,進不進?”
“既來之則安之。”張弛雖然也覺得有些蹊蹺,不過看這位老人也不像是有惡意的樣子,說:“進。”
說完,就大踏步走進了屋中。
一進屋,撲麵而來的是一股中藥的味道,張弛四處打量一番,才看見這屋子並不大,和普通農居並無兩樣,隻是四周擺放的都是裝滿了中草藥物的壇壇罐罐,老人家已經坐在了胡床上,擺出茶具,說:“客既遠來,何不坐過來喝一杯茶。”
這個胡床,是從北方胡人傳入,所以叫胡床,並不是一張睡覺的床,而是一種坐具,類似於椅子,張弛坐上去心裡高興,這樣坐著可比跪坐在席上舒服多了,問道:“老人家怎麼稱呼?喜歡坐這種胡床,莫非是從北方而來?”
老人想了好久,才說:“我叫什麼名字我早就已經忘記了,不過我倒是記得人人都稱呼我為神農。”
“人老了,記性也不好了。”老人家歎息說。
“神農可是古時候的聖賢。”三桐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不過神農他還是聽說過的。
“難道我爺爺不是聖賢麼?”冰兒姑娘一聽三桐這麼說,不高興的反駁道:“雖然都說古時候的神農聖賢,可也沒有為我們做過一件事,可是我們全村人都被爺爺救過性命,要是我說,爺爺比古時候的神農還要聖賢。”
老人家笑了笑,淡淡的說:“普天之下,無聖無凡。一個名字而已,隻是為了方便彆人稱呼罷了。”
張弛倒是有些佩服老人家的胸襟。
老人家為張弛倒了一杯茶,神情和藹,張弛問他說:“為什麼村子裡的人一聽官兵二字,就都群情激憤?”
“公子不知,容老朽慢慢講來。”老人家慢慢的說:“那還是好多年前,桓溫當年北伐的時候,這村子裡的人原本都是從北方胡人那邊逃難而來的。”
桓溫這個人張弛還是聽說過的,正是桓玄的父親,北伐名將。
老人家指了指冰兒:“就說冰兒,她父母就是北方流民,不堪胡人欺壓,才從北方一路逃往江南,冰兒也就是在逃難途中生於洛水河畔,所以她才起名叫做程洛冰,她母親抱著她於繈褓之中,隨流民一直逃過了長江,躲過了胡人的追殺,可是卻萬萬沒有料到,這些人終於回轉故土,卻被盜賊劫掠屠殺,冰兒的父母也都雙雙遇難。”
百姓生在亂世,真是命賤如草,張弛聽了老人家的訴說也忍不住有些傷心,反倒是站在老人家身後的程洛冰,因為當時她還在繈褓之中,又因為事隔多年,已經不覺得悲傷,聽這番故事的時候反倒是深情泰然。
“那大家又為什麼仇視官兵?”張弛問。
“公子可知道那些劫掠屠殺流民的盜賊是什麼人?”老人問。
張弛搖頭。老人說:“他們就是桓閥的晉朝大軍。”
“朝廷的兵,怎麼會劫百姓?”張弛吃驚的問。
“亂世之中,兵還不就是匪。”老人一句話,張弛就沒話說了,晉朝這樣的朝廷,又焉能久長?
“自從漢末天下大亂以來,數百年間天下一直戰亂不止,先是群雄並起,然後又是三國爭雄,最後久經戰亂終於三分歸晉,可短短十年又起了八王之亂,然後五胡亂華,戰事比前更甚,連年苦戰百姓命如螻蟻。”老人歎息著說:“如今天下雖大但也隻有這一塊清淨樂土能夠避世,還望公子回轉,不要將此處告訴他人知曉。”
“這個自然。”張弛點頭應允,然後又問道:“那我與老人家素未相識,老人家又為什麼說等我了數十年?”
“公子可信這世間,有人能測天機?”老人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