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身側伸出手,陽光透過薄紗灑落在越青君指尖,將那隻白皙的手襯得更加瑩白修長。
一張寫滿了文字的長卷落入他手中。
越青君將其遞給了唐尚書。
唐尚書接過,見越青君並未阻止,便展開一看,下一刻,常年克製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錯愕。
滿滿當當的長卷上,寫的卻不是什麼審案流程,而是一卷楞嚴經。
“這、六殿下……”饒是唐尚書,也一時失語。
饒是唐尚書見過大風大浪,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此刻情形。
越青君卻是一改之前的不近人情,麵上笑容寬和有禮,“唐尚書對父皇一片赤膽忠心,父皇信任你多年,我自然也再相信不過。”
“我雖不懂朝堂諸事,卻也知道為人臣多有不得已之處,此乃人之常情,不可避免,唐尚書忠於父皇,已是大義,大義在先,小節有所瑕疵也不必太過苛責。”
這位六殿下雖然不懂朝政,卻極懂人心,知道下麵的人難免會因為各種難以言說的原因而對上隱瞞,這並非全然是下麵人的過錯。
唐尚書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複雜難言的情緒,激得整顆心都有些澀。
越青君還在寬慰:“唐尚書在朝中多年,勞苦功高,衛國未來也還多有仰仗之處,此次的事,是我設計在先,無瑕在此向唐尚書說聲抱歉。”
“微臣、微臣……”唐尚書訥訥難言,意識到六皇子從一開始就沒想對他做什麼,甚至多有維護後,唐尚書簡直要被心中的愧意淹沒。
想想自己先前還對這位殿下多有不滿不敬之處,甚至還曾有過大逆不道的念頭,唐尚書一張臉就忍不住漲紅。
他掀起衣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俯身一拜。
“殿下羞煞我等,分明是臣等庸碌怯懦,行事不夠周全,才讓殿下迫不得已如此行事。”
六殿下隻是想儘可能要一個更真實更周全的真相和結果,想要天子不受蒙蔽,他又何錯之有。
入朝多年,唐尚書第一次感到自慚形穢。
陽光輕輕將越青君籠罩,在他身上附上一層柔光,直讓人不敢直視,仿若那一身光風霽月的聖人之姿化為了實質。
越青君彎了唇角,上前親手將對方扶起:“何必行此大禮,你我都是為父皇儘忠,做好分內之事即可。”
“還望唐尚書將來能一直在朝堂為父皇分憂。”在還沒有成為棄子之前,請儘情地為我所用。
“謝六殿下。”比起之前的求情,這次唐尚書說的這聲謝,可謂真心實意許多。
今日六殿下不僅放自己一馬,還讓他見識到了真正的君子氣度,君上風範,竟讓唐尚書有種從前昏聵數十年,一朝得見朝陽的感覺。
事到如今,於越青君而言,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也該回宮複命。
剩下的追查,找到在逃的百萬銀兩,都是刑部的事。
不過兩日,便讓兩位高官對他好感大增,心悅誠服,在兩個部門初步樹立威信,分明隻是來旁觀,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所有人的主導。
最重要的是,見到了他最想見的人,還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印象。
想想這兩日的收獲,越青君便滿足地眯了眯眼睛。
走出房門時,一眼便注意到站在院外那人,越青君腳步微頓。
寧懸明一身青袍,款步而來,身似鬆柏,君子如蘭。
到了越青君麵前,雙手將昨日那把傘奉上,“昨日借用殿下的傘,今日之後隻怕難再相見,特來歸還,多謝殿下昨日借傘之情。”
二人一個在宮中,一個在宮外,本也確實不易見麵。
越青君眉眼柔和,“寧主事隻謝這一件嗎?”
傘,發帶,洗清冤屈,救命之恩,樁樁件件,皆是寧懸明應謝之恩。
不可否認,寧懸明借還傘搭話,確實有試探之意,然而對方的態度,卻讓情況更加怪異。
寧懸明看他片刻,忽然莞爾,“下官初到京城,兩袖清風,殿下若是想要謝禮,隻怕要再等些時日。”
越青君靜靜聽他立fg,笑而不語,他筆下的寧懸明不結黨營私,不貪汙受賄,不經營買賣,因而在原著裡,寧懸明就從未有錢過,甚至還曾受過手裡也不富裕的衛無瑕接濟。
若當真要等對方的謝禮,隻怕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二人一青一白,相對而立,遠遠瞧著,便是一副極美的風景。
越青君視線落在那青色傘身上片刻,輕笑一聲道:“罷了,能認識寧主事,便是件極好的禮物,這傘配你,就送與你了,不必歸還。”
說罷,便抬步與寧懸明錯身,身形交錯之時,越青君微微側頭,輕聲留下一句:“希望下次見麵時,寧主事能問我姓名。”
微風將聲音送入寧懸明耳中,那聲音本就輕,餘音更是如絲如縷,盤旋在耳邊時,若有似無帶起一絲癢意。
寧懸明伸手撫上耳根脖頸,眉目沉靜,久久思量,握緊手中紙傘青青。
側身望去,隻見那人一身白衣翩躚,從容的身影最終消失在拐角,衣袂翻飛,不見蹤影。
寧懸明低頭沉思。
皇子姓名,隨意問詢。
在這位六殿下心中,自己是否未免太不客氣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