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有哪裡不對。
不知從何處來的寒氣悄然彌漫,夏油傑的臉被凍住了。
目之所及的教室扭曲了起來,暖色調的牆壁變成了刺眼的白色,黑板變成了透亮的窗戶,桌椅變成了解剖台。
哪裡都不對。
為什麼這麼冷?他在教室?還是解剖間?
班主任和女同學安靜地看著他,他們臉上帶著哀悼般的表情。
硝子說:“夏油,五條已經死了,在星漿體任務中,你也差不多該走出來了吧?”
“彆開玩笑了,這不可能!”夏油大聲反駁道,“我跟悟昨天晚上還是一起睡的,你們看!”
他們來到五條悟的宿舍門口,夏油傑打開房門,近乎急迫地想要給他們展示悟昨晚存在過的證據。
但房間是空蕩蕩的房間,隻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床頭上的遊戲海報被人撕了一半,露出光禿禿的牆壁。
屬於五條悟的私人物品全部消失了,那股冷冷清清的氣息,就好像那個曾經住在這裡的鮮活又鬨騰的人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夏油傑後退了一步,“不對……我知道了,這是夢,我還在做夢……”
身後的兩道目光像針紮一樣,夏油傑知道自己在外人看起來也許像個瘋子,但是不對,這不對。
悟沒有死,悟不會死。
“悟學會了反轉術式,他活了下來!”夏油傑像瘋子一樣大喊大叫,但硝子和夜蛾隻是站在原地,悲哀地看著他。
“……”
不對,這不對。
他想起了更多細節:“硝子,你還記得全自動無下限嗎?悟喊我們一起測試過的,可以自動識彆有傷害的物體……”
更多回憶如同決堤一般湧現出來。
興衝衝地拉著他們測試新技能的悟、關心地問他是不是瘦了的悟……痛苦又憤怒地追上來質問的悟,還有最後的最後、麵無表情的悟。
他們的故事沒有在這裡停止,悟沒有死。
死去的人,該死的人是——
周圍的景象像玻璃一樣破碎了。
夏油傑睜開眼,他看見了黑色的巷子。
曾經的高專逃生通道的儘頭,站著一個五條悟。
是了,這才是‘正確’的。
夏油傑感到自己捂著肩膀踉蹌了一步,靠著牆壁緩緩坐了下去:
“來得好慢啊,悟。”
他的眼睛貪婪地盯著五條悟。
並非他所熟悉的少年、而是長大後的五條悟。他的麵孔和高專時期幾乎沒有區彆,還是一副能冒充高中生的好相貌,但是神態已經和高中生大不相同了
此時,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顯現出一種讓人心痛的成熟。
夏油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讓悟親手殺了他,實在是一件非常過份的事情。
但這件事不是不能過去的,就好像名為‘夏油傑’的人對五條悟來說也並非不可或缺。
可是對夏油傑來說,悟是唯一的一個。
如果有一個人能使他停止追尋‘大義’的話,那個人隻能是五條悟。
“因為這個世界,無法使我真心地笑出來。”
五條悟抿了抿唇,那模樣活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夏油傑意識到自己的話傷害了他,這不是他的本意,他好像總是帶給悟一些糟糕的體驗。
在這一切變成詛咒之前,他看見五條悟蹲了下來。
“傑,——,——。”
夏油傑有點發愣。
好近。
悟的藍色眼睛,就好像天空近在眼前。
回過神來,他露出了此生最輕鬆的笑意:“……都最後了,好歹再說些詛咒的話啊。”
啊,無所謂了。大義,惡意,一切都無所謂了。
盤星教的家人們都已經安全撤離,他有給大家安排好後路。而悟在他死去以後,大概會有一個很好的、光輝燦爛的一生。
這就很好了。
他閉上眼睛,陷入永恒的安眠。
永恒的……安眠。
——滋啦。
“傑。”
有人在叫他。好熟悉的聲音。
“傑。”
悟?為什麼……
“傑。”那個刻入骨髓的聲音說,“你還要任人擺布到什麼時候?”
夏油傑睜開眼睛,他看見了慘烈的戰場。
在戰場的中央,是一具慘烈的屍骨。
因為無下限的原因,悟總是很乾淨,身上一塵不染。但現在,他的屍身斷成兩截,血和塵埃凝固在雪白的頭發上,臟兮兮地結成一綹一綹的。那雙能倒映天空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像玻璃珠一樣,映不出他的臉。
“……”
夏油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星漿體事件後,他經常做噩夢。
有時夢到死去的理子,有時夢到那些為理子的死亡鼓掌的家夥,更多的時候,他會夢到悟的屍體。
慘烈的,不成人形的,血淋淋的……
白天遇到的一切都能作為參考,素材很豐富。
畢竟隻要咒靈還存在著,隻要戰鬥還在繼續著,作為咒術師就隻有一種結局。
從入學開始,夏油傑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五條悟有可能會死這件事。
理由有很多。悟很強,無下限是無敵的,而且無論如何,他會一直在悟的身邊,他們是最強的。
伏黑甚爾給了他一記耳光。
不再是無敵的無下限,不再是最強的‘我們’。
悟獨自一人成為了‘最強’。
——“那就把一切都交給他不就好了嗎?”
當然不行。
但他說不出口,因為他已經再也幫不上悟什麼了。
那就去做點彆的事吧。去想辦法結束這永無休止的一切吧,去一條路走到黑吧。
看看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性,創造一個能讓咒術師、能讓悟幸福生活下去的世界。
他是這麼想的。
然後他一敗塗地。
夏油傑跪倒在五條悟的屍體麵前,想要合上他的眼睛。
但他什麼也沒碰到。
血色淹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