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照夜
漁村潮聲漸歇時,簷角龜甲風鈴忽然無風自鳴。
阿海手中染血的漁網突然泛起幽藍星芒,網眼間凝結的露珠倒映出詭異景象——九重天外有七顆血色星辰連綴成鏈,正緩緩壓向人間。林墨手中鶴鳴筆震顫不止,筆杆浮現細密裂紋,墨汁竟逆流而上,在虛空勾出一幅星隕之象。
"師父,這星圖"阿海話音未落,腳下沙灘突然塌陷。七十二根青銅鎖鏈破海而出,鏈條上《問道圖》中的仙鶴齊喙長鳴,銜著星砂直衝天際。砂粒觸及血色星辰的刹那,整片夜空燃起青碧色火焰。
林墨並指抹過眉心,天眼洞開:"原來畫聖斬三屍鎮四海時,早將真正的劫數藏在星河深處!"
雲層驟裂,一艘琉璃畫舫破空而來。舷窗內立著七道身影,皆著星紋道袍,手中畫筆綻放各色光華。為首的老嫗拄著龍骨杖,杖頭懸著的正是往生殿主當年遺失的噬魂骨釘!
"星宮七老"林墨瞳孔驟縮,鶴鳴筆畫出九重水幕,"阿海,取河洛盤!"
少年翻掌祭出青銅陣盤,盤麵裂紋竟與天穹血星遙相呼應。七老齊聲冷笑,骨釘化作七道幽芒刺向陣盤。千鈞一發之際,漁網上的星芒驟然大亮,老漁夫殘魂虛影憑空浮現,徒手攥住骨釘!
"爺爺!"阿海失聲驚呼。
殘魂掌心騰起漁火,竟將骨釘熔成星砂:"癡兒,這才是真正的《山河社稷圖》——"他揚手灑出星砂,砂粒遇風即長,化作七十二座水墨城池懸於天際,"以城為陣,以魂為筆,這才是畫聖當年封印的周天星劫!"
琉璃畫舫突然炸裂,七老道袍儘碎,露出布滿星紋的枯槁身軀。他們的血肉寸寸剝落,化作墨汁融入血星。老嫗狂笑間,天穹裂開深淵巨口,一杆殘缺的星河筆緩緩探出——筆杆裂紋與林墨手中鶴鳴筆如出一轍!
"三千年前畫聖斷筆鎮劫,今日該收官了。"七老殘軀結成北鬥陣,血星驟然壓至漁村上空。
阿海懷中玉佩突然滾燙,背麵"紅塵"二字滲出血珠。少年福至心靈,咬破指尖在河洛盤上疾書:"師父,借萬家燈火一用!"
林墨揮筆橫掃,七十二座水墨城池中亮起無數漁燈。每盞燈中都映出凡塵煙火:婦人烹鮮、稚童嬉浪、老丈補網光暈流轉間,竟在虛空織就一張覆蓋天地的巨網。
"荒唐!"七老齊聲怒喝,"區區凡塵煙火,豈能撼動周天星劫?"
阿海突然躍入巨網陣眼,周身經脈被燈火映得通透:"當年畫聖以蒼生為棋,今日我便以紅塵破劫!"他反手將河洛盤拍入心口,青銅盤麵裂紋瞬間爬滿全身——那裂紋走勢,赫然是漁村百年來的潮汐軌跡!
"轟——"
海天倒轉,星砂如雨。血星觸及漁火巨網的刹那,七十二座水墨城池中飛出萬千墨燕,銜著星砂填補星河筆裂紋。七老發出不甘嘶吼,身軀化作墨汁修補筆鋒,而那杆鎮壓天劫的星河筆,終於顯現出完整模樣——筆杆刻著"山河",筆鋒染著"紅塵"!
林墨淩空接住墜落的阿海,少年心口的河洛盤已與血脈相融:"師父原來破劫之法,早在爺爺教我結網時"
漁村東方泛起魚肚白,最後一粒星砂沒入海平線。簷角龜甲風鈴輕輕搖晃,鈴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尾銀鱗小魚的刻痕,在晨光中流轉著溫潤的光。
星河筆歸位的刹那,東海驟起萬丈潮。
林墨懷中昏迷的阿海突然睜眼,瞳孔中映出周天星鬥倒懸之象。少年指尖無意識地在虛空勾畫,七十二座水墨城池竟隨他手勢重組,簷角風鈴齊鳴,奏出的卻是《往生殿》的鎮魂曲。
"師父"阿海聲音帶著三重回響,"您聽,星砂在哭。"
林墨猛然抬頭,見修補完整的星河筆尖正滲出墨色淚滴。淚珠墜海處,漩渦深處浮起青銅巨門,門上饕餮銜環的紋路竟與漁村老宅的門扉一模一樣。門縫中溢出的黑霧凝成三千枯手,每一隻掌心都刻著"往生"血咒。
"這才是真正的墨淵。"星河筆突然掙脫掌控,筆鋒在海天之間寫下血色篆文,"畫聖斬三屍,鎮四海,封九幽——墨淵,本就是畫道儘頭!"
阿海忽然詭笑,周身浮現七十二道星紋。漁網上的血漬化作鎖鏈,將林墨死死纏在青銅巨門前:"三千年了,師父,您該歸位了。"
海底傳來鎖鏈斷裂之聲,林墨記憶中缺失的片段突然湧入——三百年前他並非偶得《丹青秘要》,而是自墨淵逃出的畫聖一縷清明!當年畫聖為求超脫,將七情六欲封入墨淵,卻不想惡念反噬,隻得斬出善屍化名林墨,在人間尋覓破局之機。
"好徒兒,難為你扮了這麼久赤子。"林墨眼底金光流轉,鶴鳴筆寸寸碎裂,露出內裡刻滿梵文的脊骨——那竟是畫聖本體的一段指骨!
阿海麵容扭曲,背後浮出星宮七老的殘魂:"若非借你之手重聚星河筆,墨淵之門如何能開?"他揮手招來血色星辰,"今日便用這人間煙火,祭我畫道真"
話音戛然而止。
一尾銀鱗小魚突然躍出虛空,銜住星河筆墜入墨淵。巨門轟然閉合的刹那,林墨看見門內景象:十萬丈墨淵之底,無數個"林墨"正在臨摹同一幅畫卷,畫中正是此刻的漁村!
"原來如此"林墨並指如刀,生生剜出那段指骨,"畫聖根本未曾隕落,墨淵不過是他證道的畫紙!"
指骨入海化作青蓮,蓮心托著昏迷的阿海浮上海麵。少年眉心星紋儘碎,懷中掉出半片魚鱗——正是簷角風鈴上消失的銀鱗。
東方既白,潮聲裡混著嬰孩啼哭。新生朝陽下,漁村婦人在灘塗拾到個繈褓,嬰孩掌心攥著片染血的銀鱗。遠處海平線上,星河筆化作的孤舟漸行漸遠,船頭立著道青衫背影,正將萬千墨鯨繪入新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