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這時,後車突然有了動靜。
眾人望去,一豆蔻少女掀開車簾,不慌不忙,緩緩下了馬車。
少女錦衣帷帽,背係絨氅。
她無視兵刃寒芒,來到車前招招手,示意車夫過去一下。
車夫小心翼翼的瞧了校尉一眼,生怕激怒到對方。
校尉冷眼觀瞧,也想看看少女能耍什麼花招。士卒們見校尉沒有動作,自然也停了手不再逼迫。
車夫有了主心骨,繞過那些士卒,慌慌張張來到少女身前。
少女等車夫來到身前,隱晦的從袖中拿出一個繡袋塞到車夫手裡,低聲翠語叮囑道:“莫讓他人瞧見,這些買路錢應該夠放我們過去了。”
車夫攥著繡袋,隻感覺鼓鼓囊囊沉甸甸,墜感十足。
他立馬鬆了口氣,樂嗬嗬的跑回到校尉身前,趁遠處百姓不注意一下將繡袋塞進校尉懷中。
守門校尉隻感覺懷中一墜沉重異常,可他依舊不動聲色。
車夫則滿眼期待的看著校尉,以為對方收了錢財就會放自己等人過去,可他卻沒注意到校尉此時臉上陰晴不定。
那繡袋十分墜手,校尉自然能猜到繡袋內有不少金銀,可他卻暗道:事情不好辦了,雖說現在能得到不少好處,可那些戈矛莫名毀掉,軍械司那邊不好交代,今日決不能放他們離去,不然這筆賬遲早得算到我的頭上。
想及此處,校尉掏出繡袋一把摔在地上,義正言辭道:“你把本將當成了什麼人!所有人下車!出示籍符,驗明身份!”
車夫瞠目結舌,瞬間愣在了原地,他艱難地扭頭看看少女,雙目中一片死灰,臉上儘是恐懼之色。
車前的少女並未慌張,再次朝車夫招了招手。
車夫此時滿臉死灰,哪還有心情搭理少女,他隻怪爹娘少生條腿,恨不得有多遠就跑多遠,趕緊逃離此地。
少女見車夫不動,微微蹙眉,隻好親自來到校尉身前。
她蹲下身子,不慌不忙的撿起繡袋,仔細的將汙泥擦去,掛回腰間,接下來又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說道:“不需你看懂其中內容,隻要看過便明白了。”
少女聲音清脆,語氣平緩,聽不出絲毫懼意。
校尉看了一眼信函,並未放在心上,一把扯了過去,如此窮酸磕磣的商隊,能認識城中什麼樣的權貴。
於是校尉揭開封皮,展開信箋,略微一掃也未細看,隻是看到最後落款時,他的眼神瞬間被落款處的紅泥印跡吸引。
待他看清印跡隻感覺亡魂皆冒,如墜深淵,渾身上下不自覺顫抖起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少女很是滿意,微微俯身低語道:“莫要張揚出去,隻需放我們進城便可。”
校尉慌忙的從地上爬起來,將信箋重新封好,畢恭畢敬的遞到少女手中,顫聲道:“小,小的不知貴人駕到,萬望貴人……。”
少女卻不等校尉說完,自顧自上了頭一輛馬車,根本不給對方求饒的機會。
天堂地獄,瞬息萬變。
校尉張張嘴,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此時六神無主,見再無回轉的餘地,隻能無力的朝士卒揮揮手,放任商隊離開。
站在一旁的車夫半晌過神,他趕忙坐上馬車,一揮鞭朝城內駛去,隻是馬車路過校尉時,頭車車廂的側簾突然被掀開。
一個少年書生探出了頭。
少年模樣俊俏,麵皮白淨,笑容燦爛地朝校尉調侃道:“真是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啊。”
說完,少年撂下車簾徑自坐回了車內。
校尉內心泛苦,有苦難言,呆愣愣的望著車隊,後悔不迭。
車廂內,少女蜷腿而坐。
她的左右各坐了一人。
右邊的,正是方才說話的少年。
左邊則坐著一位中年儒士。
少女此時摘去了帷帽,看眼二人埋怨道:“一個不會做,一個不屑做,次次讓我一個小女子去做這些醃臢事,虧你們還是我的長輩,下次能不能彆讓我出麵了。”
少年書生嘿嘿一笑,調侃道:“大侄女,你是沒聽說過那句話呀。”
少女明眸似一潭秋水,泛著熒光。
她並未理睬少年,反而蹙眉教訓道:“尤其是小師叔,你性情乖張,放浪形骸,若不是你剛才故意挑釁人家,估計咱們早進來了。”
少年書生有些委屈,可憐巴巴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哪裡就挑釁他了。”
少女此時明顯有些生氣了,彆過頭不再理睬對方。
少年更顯委屈,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招惹到了少女,不鹹不淡的調侃一句:“這……古人誠不欺我,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馬車此時已駛出城門,
中年儒士自始至終都未說一句,也並未理會爭執的二人,他兩鬢微顯霜白,神色似有幾分疲憊,單指撩開身側車簾,朝天空望去。
目光,沉靜、深邃。
暮色下,空中黑雲如墨,十分壓抑。
雲內偶爾顯露幾縷血色殘霧,若隱若現,常人不可見。
儒士將那殘霧看在眼中,隻見那殘霧似有似無,毫無生機,就好像一位耄耋之年即將油儘燈枯的老嫗,心有不甘卻不得不強撐口氣,在這烏糟糟的亂世苟延殘喘……
“吱扭……”
“吱扭……”。
馬車不時滲出幾絲雜音勾回了中年儒士的視線。
車廂外,風歇雨停。
一切本該歸於平靜。
可南城門前發生的這一幕,不脛而走,化作一縷風兒,飄飄搖搖鑽入了長安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