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卿帶著林懷恩回到灣流時,太陽隻剩下最後一抹霞光尚殘留在人間。
婉拒了納隆潘將軍晚宴的邀約,林若卿登上了飛機,機長和乘務長過來問候之後,灣流650沒多久就滑入了跑道。
加速、顛簸、機頭徐徐抬起,飛機開始逃離地心引力,強大的慣性將林若卿壓在座椅中。一種微妙的失控感如同電流,從腳下穿過身體,擊穿心臟,直至大腦。
林若卿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奇怪的是,她在美國自己學習過小型飛機的駕駛,在她自己握住操縱杆的時候,她從未有過這種不適的惶恐感,反而覺得愉悅。尤其是在飛越曼哈頓時,從空中俯瞰,碧綠的哈德遜閃閃發亮,陽光下那些密集擺放在一起的樓宇,像極了方方正正的積木所堆積而成的建築群。這與你在地麵所能看到的紐約完全不一樣,在天空你可以逃離紐約狹窄逼仄的水泥叢林,俯瞰彩色的燈火就像是花朵,從光禿禿的峽穀深處攀爬上高處,盛開成一座炫彩的花園。
那種感覺很魔幻,你會既覺得人類偉大,又感慨人類的渺小。
她喜歡這種複雜、自相矛盾,在衝突中不斷演變的壯闊圖景。
自從她學會了開飛機,就愛上了自天空俯瞰城市。對於一個建築師而言,那是獨屬於上帝的視角。
你可以在高處觸碰到一座城市真正的魂靈。
假使說巴黎是一首抒情又浪漫的博物館,那麼東官就是玻璃和電子屏所構建的購物中心,而紐約,則是一座古老與現代交錯在一起的迷宮。
沒有人能夠走出去的迷宮。
火一樣的霞光染紅了舷窗,林若卿克製住不適,自然而然的轉頭,凝視著窗外。青邁的高樓不多,燈光也算不上密集,各式各樣的小樓房在湄平河兩岸茂盛的綠植下影影綽綽,整座城市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大型植物園,而那些燈光則像是散落在叢林、灌木和花朵間的螢火蟲。
要在平時,她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時間,專注的欣賞這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致,又或者拿出手機或者相機拍照,以捕捉獨屬於它們的片段,留作紀念。
但今天,她很快就回過了頭,此時此刻,無論多美的城市風景,都無法把她從那種將要沉沒的恐懼感中拯救出去。她閉上眼睛,可一進入黑暗,腦海裡立時就充滿了難以言語的負麵情緒。
父親躺在病床上枯槁的麵容,白眉垂肩的道鏡注視著她詭秘微笑,觀音殿中不可思議的迷夢,深重白霧如同經幡飄蕩,千手千眼觀音聖母像在陰影中垂下眼簾,還有那圖畫妖異的寶瓶
不得已林若卿又睜開眼睛,機艙裡的燈光昏暗,前麵的電視屏幕正播放著起飛高度、速度、溫度和路線等一係列信息。幸好今天有安排私人飛機,到香島隻需要兩個小時,如果動作快的話,她還能趕在十點之前上床睡覺。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做,隻想回到自己的家,躺在浴缸裡,敷上麵膜,喝一杯紅酒,然後暫時忘掉今天所經曆的一切。
想法很美好,可腦海裡還是不自覺的想起父親的病情,聯係起華隆糟糕的狀況,她即便頭疼欲裂,可還是情不自禁的開始盤算,究竟還有什麼方法,能幫華隆找到一條生路
胡思亂想之中,她看了眼正在桌子前寫作業的林懷恩,雖然今天請了假,老師仍通過微信把作業布置給了他。想到那神秘兮兮的道鏡想要收兒子為徒,林若卿不由的思考起對方心裡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她可不是什麼無知少女,相信世界上真有什麼:少年,我看你骨骼驚奇,必是練武奇才,將來維護宇宙正義與和平的重任就交給你了!我這有本《如來神掌》,原價13塊8,算你10塊錢一本。
這個世界的邏輯是商業的。免費的最貴。便宜無好貨。性價比是偽概念。越貴的東西越坑。
說到底,無論什麼行為,都是儘可能的從對方身上掠奪價值。
這個價值,不一定是金錢,但絕大多數情況下都與金錢關聯。
人命多值錢?
道鏡要錢還好,十塊錢他都不要,那是要什麼?
沒搞清楚這個問題,林若卿不可能會讓自己的兒子冒險,去當什麼道鏡的徒弟。上位者必須這樣,無論什麼人,在沒有熟知之前,都必須將對方當騙子對待。對他們這些上位者而言,信任才是最昂貴的東西。
信任,不僅意味著高昂的成本,還意味著不菲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