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來愈近、愈來愈清。
而後她的手腕驀地被攥緊。
對方一貫懶散的聲音這會卻帶了絲咬牙切齒,說,夏雲端,沒人值得你留戀嗎?
……
後麵夢裡的人和物愈發蒙矓。
直到枕邊傳感來微弱卻又無法讓人忽略的震動。
由輕至重的默認鈴聲鍥而不舍地響著。
夏雲端被鎖鏈束縛著的靈魂終於被喚醒。
大腦清醒前,手已經攀向一側的手機,纖長白皙的手指本能往上劃了下屏幕。
手機停止震動。
卷翹濃密的睫毛輕顫著,好半晌,才撐開一半。
昨晚沒拉緊窗簾,灼灼日光灑滿整間臥室。
驕陽乍入眼底,刺激得夏雲端眼角溢出點生理淚水。
遲緩地坐起身,她適應了會光線,眯著眼向外看。
是個難得的晴日。
夏雲端還未完全抽離噩夢的淩亂大腦在明媚的陽光下緩慢開機。
意識還是放空的,視線也沒焦距,她靠在床邊,大腦混亂地想,後半段夢到了什麼來著?
靜止了片刻。
再怎麼也想不起一點內容,夏雲端放棄思考。
目光掠過床邊的垃圾桶,昨天丟在裡頭的奶茶映入眼簾,她驀地記起正事,拿起手機,搜索起附近派出所的地址和聯係方式。
五分鐘後,夏雲端起身進衛生間洗漱。
機械地刷完牙,女孩的目光在無意間掃過鏡子時突然僵住。
微腫的眼袋,泛紅的皮膚,頹靡的精神。
幾乎算得是憔悴。
這怎麼見得了人!
夏雲端猛地往臉上潑了瓢冷水。
涼意堪堪澆滅些許躁意,水滴順著柔和的臉頰滑落至精致的下巴。
夏雲端反複吐吸了幾口氣,拿洗臉巾極其隨便地抹了把臉,轉頭回房間。
煮了雞蛋滾了十分鐘眼消腫,又敷了張麵膜,氣色才略有好轉。
化完妝已經九點,夏雲端準時出了門。
出了小區時,網約車正好打來電話,夏雲端抬眼,看見馬路對麵停了輛白色轎車,衝那頭招了招手。
鑽進後座,她報了尾號。司機是個中年大叔,大約是本地人,口音濃重,從後視鏡看她好幾眼後,又自來熟地找起話題:
“姑娘去報警啊?”
夏雲端並不社恐,平時有人搭話也能陪著聊兩句。但今天這事她實在沒心情聊,隻含糊地嗯了聲算接話。
大約看出她情緒不好,司機也算有眼力見,沒再開口了。
一路安靜,司機大叔開得穩當。
和煦的暖陽照拂在頭頂,一整晚都沒睡好,夏雲端頭抵在窗邊,倦意漸升。
不知是過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夏雲端剛要闔上眼。
司機不知何緣故忽地猛踩刹車。
刺耳的車輪與地麵摩擦的聲響衝擊耳膜,旋即便是一陣不小的碰撞。
夏雲端額頭猛地撞上副座,又因慣性掉回後座,手機啪嗒滑落。
眼前黑了一瞬,被撞擊產生的眩暈感讓她有一瞬想吐。
下一刻,車門被用力關上。
司機怒氣衝衝地下了車,嗓門衝天:“怎麼開車的!在這掉什麼頭?”
往前走了兩步,一眼瞧見自己變形的車頭和搖搖欲墜的車牌號,司機差點眼一閉昏過去,氣得都說起了方言:
“報警,報警!我這車才換兩個月!”
司機胸膛起伏著,手都在發抖,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等等!”
一道急促的男聲在這會響起。
一個男人健步如飛,幾步邁上前,一把壓下司機的手,“有話好說。”
司機一把甩開他的手,“沒得談!”
那人又把另一隻手搭上司機手腕,“我們能賠!”
“……”司機終於停住動作,眼神狐疑地看男人一眼,“能賠?”
“當然,”賀斐眉毛飛揚,“維修費、誤工費,您要是覺得身體不適,也可以去醫院查一下。”
“還有——”
他邊說邊往後座瞅了眼,隻能隱隱約約瞥見一頭秀麗的黑發,嘴裡的鬼話已經自然淌出:
“您後座的這位美麗女士,兩位的醫療費,都能賠。”
司機頓了頓,視線往對方的車那瞟了眼,又落回他身上。
他對車不了解,但他勉強能認出來麵前這個年輕男人衣服上的lo。
他從女兒那也聽說過,是個什麼名牌,得四位數起步。
錢大約是有的。
看著也挺大方。
司機拿不定主意,遲疑間也沒說同不同意,隻往旁邊走了兩步,湊到車窗前,“姑娘,你聽他說得這些靠譜不?”
賀斐見狀也跟著司機往前走了走,視線往車裡瞄。
即使車內稍顯昏暗,以他的視角無法徹底看清裡麵那人的五官,卻也能從側顏的翹鼻看出是個明眸皓齒的美人。
夏雲端才緩過神,搖搖頭,想說自己也不了解這些。
她沒什麼大事,不需要賠償。
而且,她也同樣要趕路,沒時間耗在這。
不想賀斐是個著急性子,見她搖頭,當她是覺得自己不靠譜,連忙湊上前,語速極快:
“不是,美女,我們肯定不誆你,你——”
“賀斐。”
有人忽然閒閒喚了聲。
嗓音清冽鬆懶,夾雜著點漫不經心的,尾音利落,“報警。”
夏雲端要出聲的動作頓住,本能往聲源處望去。
後座視野有限,她隻能大約看見不遠處肇事車邊閒散倚著個男人。
一雙優越的大長腿半曲,鬆鬆垮垮地套了件黑色棒球服,一側衣袖要掉不掉,露出一段白色的t恤。
她無法看見對方的臉,視線隻夠到他耳垂,隱約可見一截耳骨釘,脖頸間掛著的十字毛衣鏈垂到胸口,在陽光下折射著光,一下下恰好晃在夏雲端眼底。
男人此刻正左手拿著手機,大拇指在屏幕上跳躍,指骨上的銀戒顯眼。
而隨意插在衣兜的右手腕上卻戴了串佛珠。
都什麼標新立異的奇葩元素。
十字架和佛珠。
好一個西與中、朋克與古道的碰撞。
又潮又古,矛盾又小眾。
“……”
然而。
就這麼不經意掠過的腹誹間。
有什麼塵封已久的記憶忽然複蘇。
似乎曾經有個人也是這樣的。
蕩然無忌,獨樹一幟。
夏雲端在這會毫無預兆地想起了後半場夢的內容。
午夜的夢,濃霧漸褪。
順著被攥緊的手腕往上,她終於看清了那人。
透汗的襯衫,紊亂的呼吸,漆黑濃鬱的瞳孔。
天台的風獵獵,他冷清淩厲的麵龐閃過慶幸,轉瞬又緊繃了臉。
她聽見夢裡那人啞著聲質問。
——我也不值得你留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