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多寶也取來一琵琶,將舊曲撥彈,居然不差潘三娘多少。起碼在李潼的欣賞水平聽來,是品不出什麼高低差彆的。
他寫的這一首《醉妝詞》,是五代前蜀後主王衍的作品。大凡主前邊帶個後的,基本不是什麼好貨色,王衍也不例外,聽聽這首《醉妝詞》,其人如何便也明白了。
這首詞不莊不諧,不勸不教,唯道風流,隻訴風流,因其純粹,自有灑趣。讓人一聽就明白,這是一個坦坦蕩蕩的酒色之徒。
這麼說吧,我來青樓隻是想坐坐就走,批判世俗,可是聽到歌姬唱這首詞,我都想多喝兩杯花酒。不是我鹹濕,實在是藝術作品自有其感染力。
這種人設,放在人主身上,那是昏君無疑。但李潼巴不得被人當做酒色之徒,一個英俊又有才情逸趣的富貴閒王,簡直完美!
有專業人士參與幫忙,事情就變得簡單。那個康多寶撥弦許久,李潼也漸漸聽出味道,其人每次撥弦都有細微差彆,剔掉所謂的冗調去配合新辭,居然還是一個編曲的人才。
察覺到這一點,李潼更加欣慰,以前隻覺得給武則天當孫子沒有一點好,現在看來也不是。身份擺在這裡,文抄都能搞成團夥作案,那些寒丁宅男們,他們能有這配置?
失粘錯韻?不存在的,一定是曲子的問題,改!
李潼自己也積極加入其中,還把偷眼去瞄胡姬米大蠻的李守禮也拉過來,學點正事吧你,以後總不好事事麻煩彆人。再說被娘娘知道你逃課不上學,跑來內教坊調戲胡姬,打死你都有份!
廳中幾人協調聲曲之際,一名內教坊宮役匆匆行入,附於宦官楊緒耳畔低語,楊緒聽完後,看看堂上二王,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後趁著不被關注之際,悄悄行出了廳堂。
李潼視線餘光掃見這一幕,也並沒有放在心上,他眼下初窺門徑正在忙事業呢,無暇關心其他。再說那楊緒留下來也沒什麼用,短處不少、長處卻無,啥也不是。
不得不說,什麼事情,都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鬨。
胡人康多寶撥弦調曲,那琵琶伎潘三娘也沒有閒著,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塊兩尺見方的薄木板,木板表麵均勻密布著一排排的小凹槽,另有一把紅色小豆捏在手中,隻聽康多寶撥弦一聲,潘三娘便在木板放置一枚紅豆。
“此為宮板,專為協律錄調之用。”
米白珠也湊上來,見永安王有些不解潘三娘的動作,便低聲解釋道:“樂者多有筆墨不習,才用俗器錄曲協律。”
李潼聞言後便點點頭,這錄曲的工具他倒是沒有聽過也沒見過,但大約能夠想象到其使用的原理。後世研究唐樂,無非故紙片言的搜羅與出土實物的推敲,即便是真正的古樂大師也不好吹牛說自己能夠通知所有,他認識有盲點和漏洞也再正常不過。
樂工康多寶也停下撥弦動作解釋道:“雜調翻曲協律,還是簡單一些,宮調即定,隻需要宮內上下調撥。至於清商等大曲翻新,還需樂懸貴器尋宮應律,重做勘磨。”
所謂的樂懸,便是鐘磬等禮樂大器,是亙古相傳的莊重器物。所謂古樂十二律,黃鐘大呂之類,便是通過鐘磬等確定其調律,又被稱為宮律或者是宮商。宮位所在,便是樂曲起調調音與整體基調,尋宮應律,便是確定整首樂曲的宮調,或悠揚或低沉,或輕快或幽怨。
燕樂有四均二十八調,宮商角羽是為四均,一均則包含七調,合共二十八個音調。
李潼在樂理方麵隻是門外漢,儘管樂工康多寶解釋諸多,但一時間也理解不了那麼多名詞。最終也隻是有了一個模糊的認識,音調越多,一首樂曲應該就越婉轉動聽,曲風多變。
至於清商樂,則就沒有這麼多的調音變化,畢竟是用在祭天祀祖的場合上,還是應該以肅穆莊重為主,否則他們聽嗨了怎麼辦?
儘管康多寶口稱雜調翻曲簡單,但在調試一番之後,還是放下琵琶拿起了一根橫笛,開始吹奏試探起來。燕樂多以管樂定調,因為音色相對更加純粹可辨。當康多寶換了樂器之後,就連李潼都能明顯感覺到樂曲的調律變化。
如是過了小一個時辰,康多寶才結束了翻曲協律,而那潘三娘也將新曲以宮板紅豆錄出。如此李潼就看明白了,因為較之最初的排列,那些紅豆下移了一行,且被減去了十幾個,彼此之間挨得也更加緊湊。
“大王新辭雅致,勝於舊辭輕佻,故由小石降次高平……”
聽到這康多寶的話,李潼更覺得滿意,尋花柳都成了雅致而不輕挑,還有啥好說的,人才啊!
說彆的都是多餘,況且他也聽不懂,還是要看成品如何。他起身伸個懶腰坐回坐席,然後便吩咐潘三娘:“且試奏一番。”
潘三娘抱起琵琶,再次撥彈起來,待到新辭接入,李潼閉眼聆聽,眉梢頻頻上揚,很明顯的感覺到正首曲調都發生了質的變化,節奏更緊湊一些,聲辭諧和也更流暢,果然像那康多寶所言,少了一些輕佻旖旎,變得更加爽快雅趣。
人才啊!
一曲終了,李潼心中再次感慨,睜開眼還沒來得及誇一誇對方,廳室外突然響起了鼓掌聲,並伴隨著一個略顯沙啞但又爽朗悅耳的女聲:“左張右望,金杯花柳,風流回轉,真是妙趣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