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不該說‘此生不入紫陌’這種話。”
許守靖眼神一凜,冷聲道:“你知道你這一舉動有多蠢嗎?你皇姐每天都在想著怎麼對付那些圖謀篡位的人,你倒好,不給她幫忙就算了,還想法設法給她增加難度。”
“我對皇權沒什麼了解,但也知道世上並不是實力就能決定一切。哪怕是臻至玄夜境的大能,如果敢不管不顧屠殺一洲凡人,也必定會引來天道反噬。皇權同樣是這個道理,彆看你皇姐修為很高,但朝堂問題又不是單憑拳頭就能解決的。”
“你到現在都還能過著這樣沒心沒肺的生活,可見你皇姐把你保護得有多好,估計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從未讓你參與,針對你來的陰謀全都攬到她自己身上,就是為了讓你輕鬆一些。”
“可你呢?詩詞我就不說了,愛好每個人都可以有,但你能不能上進點?你皇姐已經很累了,你若是有擔當一些,是不是能讓你的皇姐更省心?”
語氣認真,句句誅心。
“我……我……”
仇傷雲從未聽任何一人說過這方麵的話,但卻有一種幡然醒悟的感覺攀上心頭,年僅十三歲的幼小心靈被說的無地自容,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大……大外甥,我……我……嗚嗚……”
“不許哭。彆人十三歲可以哭,那是因為他們是普通人家,而你是趙王,並且與曆代親王不同,你還是很可能名正言順扛起大璃的江山的親王。”
畢竟有楚姨的吩咐在,說不定你皇姐就被我拐跑了……許守靖在心中補充道。
仇傷雲用力抹掉眼淚,悶聲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但卻始終忍不住,“哇”地一聲抱住了許守靖,使勁用他的衣服抹自己的眼淚。
“……”許守靖。
衣服不用洗是吧?
夜色降臨,飛簷掛滿的宮燈幽幽燃起。
昏暗的院子中,抽泣聲漸漸消去,仇傷雲猛吸了一下鼻子,重新抬起頭,眼神堅毅道:
“大外甥,我該怎麼辦?”
今夜似乎就是他的銳變之夜,聲音還是那個有些少女的聲音,臉兒還是酷似女人,但氣質卻隱隱有些變了。
許守靖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
“先試試修煉吧,現在讓你去應對朝堂恐怕也不太現實,你可以苟著修煉,到時候出來震驚世人,也可以悶聲發大財,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向對你動手,也要掂量掂量。”
不過估計也沒這個機會就是了,畢竟誰要是敢動他一下,恐怕要被仇璿璣追殺一輩子。
“可是……我從來沒修煉過,也不知道天賦如何……”仇傷雲擔憂地說道。
許守靖翻了個白眼,無語道:
“你什麼身份啊?還需要擔心這個?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的天賦差到沒人願意收你,我來教你行不?雖然我也剛入門,但我有個十六歲才通脈境的徒弟,你再廢物能有她廢?”
仇傷雲感動得眼淚又要往下掉:“大外甥……你對我可真好……”
“這就叫對你好了?那……”
話語中斷,許守靖驀然感覺到身後的溫度突然升高,轉頭看去,似乎有火光燃起,不由得蹙眉:
“失火了?”
說話間,溫度還在不斷攀升,讓人感到空氣似乎都稀薄了些。
許守靖暗道不妙,剛想提起仇傷雲跑路,卻聽到溫度的發生源傳來“撲騰”一聲,似乎有什麼人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就是一陣侍女的小碎步以及焦急的聲音響起:
“聖上!聖上!……快來人呐,聖上暈倒了……快來人呐……!”
仇傷雲原本因為異變而慌張地小臉頓時一僵,驚呼出聲:
“阿姐!”
……
一刻鐘前。
仇璿璣在書房批閱奏折。
雖然自禦前比武之後她從未上過早朝,但公務卻半分沒有落下,每天都準時和心腹討論政事。
外麵那些大臣為了讓仇璿璣收回成命而暗中宣傳的“聖上因為許姓男寵而連續數日不早朝”,自然也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宮殿的中央放著香爐,熏香環繞。不同於尋常香料,這一香草采用的是“取味不取煙”的隔火煎香之法熏焚。
這是仇璿璣最喜歡的熏香,香味清新而悠久,每次批閱奏折,都會讓宮女點上,這種香味能讓她保持心靜的狀態思考問題。
但今天,哪怕是‘禁中非煙’也沒能讓她靜下心來。
並非是內心煩躁,而是體內的業火越來越壓不住了。
半年前還是七天一次的頻率,但自從夢江池那一天後,已經連續兩天的晚上都被業火纏身,想批閱奏折都沒有辦法。
“聖上,要不要休息一下?”一個綠裙宮女端著茶盤前來,躬身行了一禮。
作為一直跟在仇璿璣身邊的女官之一,她能看得出聖上的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的差。
這種差甚至直接體現到了臉色上。
然而,仇璿璣對於她的提議卻隻是緩緩搖頭,從茶盤上捧起茶盞,微微抿了一口,覺得口中無味,歎息了一聲,又放了回去:
“不用。”
女官暗暗歎息,還想要再繼續勸一勸,手持拂塵的劉公公走了進來,他猶豫了下,躬身道:
“聖上,許公子帶著趙王殿下往您的寢宮方向去了……”
“?”
女官一愣,雖然不明白那兩位是想乾什麼,但這可是個勸聖上休息的好機會,連忙開口道:
“聖上,要不要去看看?正好散一散心,一直在這裡坐著也不是個事兒……”
仇璿璣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那個長不大的弟弟,想了下,點頭答應了。
女官麵露欣喜,扭頭看向劉公公,用眼神表達感謝,卻發現他的目光十分複雜,一副馬上就要世界末日的樣子。
“……?”
劉公公注意到女官頭上冒出來的問號,默默歎息了一聲。
你還是太年輕,若是聖上看到趙王殿下與許公子在……嘶,後果不堪設想。
女官歪了歪頭,不明所以地跟在仇璿璣的身後走了出去。
——
仇璿璣急著想要知道那兩人在搞什麼幺蛾子,竟然跑到自己的寢宮去了,自然也沒有心思真的散步。
皇宮上空禁飛,連鎮妖司的人都會被初代皇帝設下的領域陣法給擋下,仇璿璣雖然能憑借修為強飛一段,但此時修為出了差錯,顯然也沒辦法來這麼一手,隻得步行穿過長長的遊廊。
雖說是步行,但縮地成寸的本領可是稍微高端點的修行者都會的,看著走的不快,實則一兩步就走了不少距離。
跟在後麵的侍女都快懷疑人生了,可又不敢大逆不道的喊上一句“聖上等等奴婢。”,隻能咬著牙在後麵狂奔。
仇璿璣來到自己的寢宮外圍,看著壓根沒來過幾次的院子,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位置。
畢竟,自先帝駕崩,後宮就幾乎沒有人影出現,皇宮又大得不像話,宮殿都長得大差不差,以她的性子來說,還真有些難以分辨。
但在看到站在院子裡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後,仇璿璣鬆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倆貨沒進自己的閨房,還是因為自己沒找錯地方。
仇璿璣安撫了下心神,剛想要走上前,卻聽到——
“你皇姐每天都在想著怎麼對付那些圖謀篡位的人,你倒好,不給她幫忙就算了,還想法設法給她增加難度……”
仇璿璣清冷的鳳容一怔,腳下步伐微頓。
院子中的黑衣公子一臉嚴肅,不停地對抹著眼淚的少年說教,每一句都恰到好處,好像經過縝密地計算才說出口,但從他惱火的神情來看,卻又似乎隻是單純一時上頭。
不知不覺,仇璿璣聽完了兩人的對話,往日充滿威嚴的鳳眸,流露著前所未有的複雜。
目光停留在黑衣公子終於露出的笑容上,她仿佛第一次這麼認真地審視一個人,就像是要把他看透一樣。
十三年前,父皇未曾與她交談半句,明知道她一心向道,把大璃的江山扔給了她,她不敢有半分怨言。
因為這是為了自己的弟弟……血濃於水,血脈親情,這些都是母後從小教導她的。
所以這些年來她兢兢業業,同時兼顧修行與朝政,哪怕修煉除了差錯也不敢懈怠,即使她知道,現在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給仇傷雲作嫁衣。
……沒有怨言。
怎麼可能沒有怨言……?
埋藏在心底的委屈,一直被忽視的不滿,這一切都隨著許守靖這個不講理的闖入者而被血淋淋的揭開。
仇璿璣仰起了臻首,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示弱,因為這是她的道。
哪怕道心在長年的朝堂煩心之下,早已產生了裂痕……
仇璿璣麵色一苦,心火越發洶湧,壓製至今的業火似乎終於到了臨界點。
轟——!
滔天的烈焰衝散了星雲,周邊的草木未曾觸碰火苗,卻已經枯萎殆儘。
緊趕慢趕跑過來的女官還沒來得及歇息片刻,正喘著氣,就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仇璿璣,頓時腳下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她不敢停留,扒著地麵站了起來,撲在仇璿璣身邊推了幾下,焦急地顫聲道:
“聖上!聖上!……快來人呐,聖上暈倒了……快來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