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抄經,最能顯誠心。
不是向神佛顯,而是向世人顯。
裴琰記得自己七歲那年,父皇生了場不小的病,後宮的所有娘娘,以及懂事的兄弟姐妹紛紛趁著這關頭去乾清宮侍疾,展露自己的真心或孝心,隻有他一人留在宮裡。
母後隻顧著帶三皇兄去父皇麵前演孝順了,根本忘掉了他。
而裴琰亦不能自己去乾清宮,否則母後會覺得他有二心,想越過她討好父皇。
可不去的後果是什麼,沒人會替他思慮。
父皇病愈後,晉了幾個侍疾周到的嬪妃之位,又讚揚了包括三皇兄在內的幾個“孝順”的兄弟姐妹,賜下賞賜,而後便是興師問罪了。
裴琰七歲,已不算年幼了,為何沒有去侍疾?是害怕染病嗎?如果是,那便是不賢不孝,懦弱無能,簡直不配為皇家子孫!
母後這時才想起他,可她是萬不會把責任擔到自己身上的,隻含糊其辭地對父皇解釋:“聽聞陛下病了,琛兒哭著說要來侍奉父皇,臣妾便帶他來了,琰兒什麼都沒說,臣妾瞧他好像也不是很願意來的樣子,便沒有帶他,想著他之後若願意過來,自己讓宮人帶他來就是了。”
這番說辭更是讓父皇大怒,直接下令讓禦前侍衛押裴琰過來。
裴琰被像對待罪犯一樣,由禦前侍衛押去了乾清宮,父皇滿麵怒容,卻在看清他的一瞬頓住了。
裴琰臉色慘白,幾乎是毫無人色,宛如一張削薄的宣紙,似乎立刻就要被風吹走了。
父皇還是有怒氣的,居高臨下地質問他:“你也病了嗎?究竟是在前幾日病的,還是知道朕要問責你,故意弄成這副鬼樣子!”
裴琰跪在地上,仰望著龍椅上的男人,唇角牽起一點純稚的笑意,氣若遊絲道:“兒臣想求佛祖用兒臣的性命換父皇的性命,便以血抄經,以示誠心,如今父皇果然痊愈了,想必兒臣也要死了”
他說完便暈了過去,父皇大驚,讓人檢查他身上,果然在左臂上發現了好幾處刀傷,再讓人翻找他的寢殿,又找出了一大疊用血謄抄的佛經。
血跡從黯沉到鮮紅,顯然是連續抄了許久。
父皇心中悔愧不已,下令太醫為他好生診治,又訓斥了母後,問她怎麼沒有照顧好裴琰,連他快把自己的血放乾了都不知道。
三皇兄知道這件事後,憤怒地直接衝進他的寢殿,把裴琰從床上拉拽下來,讓他去向父皇解釋清楚這件事與母後無關。
母後自然不能坐視兒子做這種傻事,但因為被訓斥也有些遷怒裴琰,攔住三皇兄後,冷言諷刺裴琰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裴琰身上的傷口在扯拽間早已裂開,疼痛不已,他趴伏在地上,如一條喪家之犬,仰頭楚楚可憐地看著母後,語氣誠摯:“若今日病的是母後,兒臣也願意以命換命。”
這話出口,母後有些動搖了,三皇兄卻氣得直罵他裝模作樣,若非被宮人攔著,就要來對他拳打腳踢。
思緒回籠,硯台中的血墨快用完了。
又需放血。
程守忠卷起袖子,傷口已經有些凝固了,他拿起匕首,呲牙咧嘴地又要往手臂上劃。
“罷了。”
裴琰製止了他,體恤地溫聲道:“你今日放了不少血,身子怕是要受不住了,換程福吧。”
程福沉默寡言,聞言二話不說,便撩起袖子,接過乾爹手裡的匕首朝自己的小臂劃了一下,將血滴落在硯台裡。
裴琰提起禦筆蘸墨,繼續謄抄佛經:“你們這兩日不用當值,朕讓王院判準備了補氣血的藥,記得服用。”
本就沒放多少血,程守忠滿臉堆笑地表忠心:“為了陛下,彆說是放點血了,就是讓奴才把腦袋摘下來也行!”
程福簡單明了:“奴才還能放血。”
裴琰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