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亭近來有些頭疼,倒不是因為客棧內事務太多,他這個當掌櫃的算不過來,而是青州那邊傳的話,讓他大有計劃趕不上變化之感。
慕容氏一國與千離堂積怨已久,對於颯雪門自然是好事,但恰當地如何利用好此怨,卻是他要多加思慮的,儲主說,務必在隔岸觀火之際把握好火候,然後適量添幾捆柴,等火熄滅以後,再由我們收拾殘局,並形成有利於我們的局勢。
有利於我們的局勢,他在心中反複默念,忽然他張口便喚,“青落,趕緊聯絡莫易他們開始行動,並立刻替我修書一封,寄往青州!”
“咣當!”白淨的瓷盞頃刻間碎落一地。
下麵的侍仆們齊刷刷跪了一地,十分驚恐地低著頭,始終不敢抬頭望主子一眼。睢繹此時臉龐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異常扭曲,若是有人瞥到一眼,都會覺得可怖至極。
他陰沉地掃了一眼跪著的人,眸中蘊藏著滔天怒火,接著,他用力踢開腳邊破碎的茶杯,“好啊,很好,好個慕容氏,好個西燕,當初爽快地答應,如今看果然是留了後手,竟然撕毀合約,難不成我鑄劍坊的劍從來都是半邊無刃的嗎!”
“怎麼,你們都啞了?說話啊!”
這時,一個膽大的婢女跪著向前移了幾步,哆哆嗦嗦地道:“殿……殿下,要不要召坊中的管事來回話?”
“這還回什麼話?通知那些人,如果查不出是何人在背後陷害,就不用回來見我了!”
“是……”婢女顫抖著身子,轉而小心翼翼地移往玄關處。
“等等,”睢繹的火氣不知何時已卸下了大半,但神色大為幽沉可怕,“即刻從滎陽召回孟將軍,讓她把重心放在鑄劍坊的案子上,並試圖尋找兩件案子之間的聯係。”話畢,片刻後,婢女見他一時無話,拔腿便跑出了閣門,空留下室內一乾人等。
歐陽景簫臉色有些許凝重,帖子上說,潛伏在鑄劍坊的颯雪門人,要把握好時機,必須趁亂掌控住鑄劍坊,並備上開刃鐵劍數十餘把,與慕容氏公定契約,此即誠意,使江湖公認颯雪門為鑄劍坊主,睢繹身在益州,天涯路遠,鞭長莫及,千離堂對其所屬權算是作廢。此計雖好,但猶有缺漏,比如,未能擇定一頗有魄力與威信之人,將千離之人逐出掌位,代颯雪門重掌劍坊。
她眼下要應對颯雪門內部事務以及尊會事宜,暫時無法脫身,畫言也要助她徹查方律之事,脫不開身,各閣掌事各司其職,也不可能就這樣擅離職守……
或許,還有一人可用。
鑄劍坊,這個昔日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的龐大坊鋪,今日卻一改往日繁華錦繡,不僅坊內空無一人,連一乾夥計差事都準備收拾收拾好包袱,與前台掌櫃結算一下前幾月的工錢,打算打點一下就走人。
而使其落得這般境地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原坊主不知怎的,弄了批無刃劍敷衍了近些年崛起的燕國。
這次生意實在太大,直接牽扯了兩國之間的利益,如此作為,算是徹底在他國麵前失了信譽。江湖上,最講求“信義”二字,千離堂既失信又失義,它的江湖地位,大約自此要一落千丈。
“掌櫃的,你這還少算了我幾日錢兩呢,這叫我還怎麼回家同媳婦兒和母親過日子啊。”說話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青年夥計,比起他老實憨厚的形貌,較引人注目的是他那身短小的舊白外袍,小得已經不再合身。
被稱作掌櫃的人,此時急得胡須根子上蓄滿了汗珠,他翻出賬簿,從頭到尾又仔仔細細地核對了一遍,並未發現有任何異常,頓時有些氣惱地拿過筆墨,用濃墨在那行賬目上重重地圈出一筆,道:“這位小哥,你看,就隻有這麼多,難不成我這個當掌櫃的還會騙你嘛!”字字句句都是埋怨之意。
夥計神色尷尬,卻又用手騷了騷頭,“老掌櫃的,彆急嘛,我這也不是想早點算完回家呀。”
掌櫃搖了搖腦袋,兀自歎了口氣:“小哥,我知道,現在這坊子也快關門了,你們的心思我懂,可那些都是做了這麼久的老管事了,怎麼也是這樣沉不住氣呢。”
夥計眸中陡然閃過一絲亮光,隻見他問:“老管事?”
“是啊,”那掌櫃蓋上賬簿,“那些個老管事,本來是這原主子的人,這次索性也不留了,都要結算個銀錢一走了之。”
“掌櫃的,你呢,你不走麼。”夥計又問道。
“嘿。”掌櫃莫名低笑,“走?我又能走到哪裡去呢,我呀,唉,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夥計的目光霎時由晶亮轉為黑沉,隻見他陰惻惻地也回之以一笑,“不明白?那好,我來替你說,你即將卷了這些賬簿與坊印,去益州向睢氏傳遞消息,即使已風光不再,你也要拿走這本不屬於你們的鑄劍坊,伺機東山再起!”
“你,你,你是……”掌櫃的話還未講完,便覺得眼前一黑,遂即轟然倒地,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意識停留在腦海中的那一刻,他還有些訝然,共事的這些年,他居然沒有發覺這夥計的身手竟是如此深藏不露,以至於未能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