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8號,周二。
早上吃的是蔥花餅。
這是泰山路國營早餐點的招牌,豬油烙製、灑鮮蔥花,一個才5分錢,很搶手,要吃這一口必須得早早排隊。
錢進起床的時候,劉二乙領著劉三丙正好跑回來。
其中劉二乙渾身濕透了,褲腿還在滴水,卻把餅護得嚴嚴實實。
軍綠挎包在懷裡鼓囊囊支棱著,活像揣著兩顆手雷。
今天下了入秋的第一場雨。
錢進趕緊給他一條乾毛巾擦拭:“你看到下雨還出去乾什麼?”
劉二乙咧嘴笑:“不下雨我不去,不下雨我排不過那些老頭老太。”
“今天前進哥你第一天上班,吃好點,要出力的!”
劉三丙繪聲繪色的給他講排隊趣聞:
“杜刀嘴她娘也在,舉著油傘要占我二哥位,我二哥當場學楊子榮‘天王蓋地虎,傘把戳屁股"……”
劉四丁把他頭頂上的梧桐葉摘掉,笑:“你們是去買餅還是去看《智取威虎山》了?”
“沒看,去演了!”劉三丙期待著吃蔥油餅。
這蔥油麵好吃還用料實在。
五分錢一個的餅,竟然有錢進臉這麼大。
劉三丙和劉四丁分到餅後,給餅摳了仨眼兒,然後往臉上一戴開始傻樂嗬。
喝著涼白開、吃了蔥油麵,錢進一早冒雨出門。
他沒去居委會報道,而是撐傘去了收購站。
收購站沒上班。
錢進在外頭找了個油氈棚躲雨。
等到七點多的時候,終於看到昨天打過照麵的光頭老宋推著他的永久牌自行車拐進巷子。
自行車的車把上掛著個網兜,裡麵是鋁製飯盒,錢進湊近了聞見臭鹹菜味兒:
“宋站長,早啊。”
老宋聽到這稱呼後露出個笑容,說:“小同誌這麼早就來賣廢品了?”
“你要是賣的多或者賣的勤,我得看你們居委會開的介紹信,沒辦法,這是規定,防止是銷贓。”
錢進跟他進門:“不,我不是來賣東西的,我是過來拜訪一下宋站長。”
進門的時候他故意用袖口蹭了蹭門框上“堅決要割掉資本主義尾巴”的標語。
老宋見此眉頭跳了跳。
錢進跟隨老宋鑰匙串叮當響的聲音穿過廢品堆。
辦公室開門,沾著魚腥味的晨風卷起張報紙飛出來,錢進眼疾手快抓到手。
他低頭一看是張《參考消息》,報紙頭版照片裡大寨梯田的莊稼正被搶割。
老宋將報紙收回,意有所指的說:“國家的東西,一針一線也不敢丟。”
錢進笑道:“對、對,所以我沒敢讓這張報紙飄出去,否則沾了水可完蛋了。”
辦公室沒人,老宋倒水。
茶缸磕在包漿櫃台上的聲響格外清脆。
錢進默默的遞上去一桶茶葉:“一場秋雨一場寒,宋站長你彆喝綠茶了,得喝點紅茶暖暖胃。”
老宋一看筒身鮮紅、桶蓋金黃的茶葉筒便咧嘴,再一看上麵的字嘴咧的更大:
“武夷山大紅袍?!”
錢進說道:“我下鄉的地方有個知青是閩北的,前些天我回城,他特意托人從老家給我捎了一桶這個。”
“但我年輕人不會喝茶也不愛喝茶,昨天看宋站長您好像……”
老宋趕忙推開茶桶:“彆說了彆說了,來送禮?”
“這禮太貴重,不敢收。”
錢進笑道:“不貴重,正所謂好馬配好鞍、好女嫁好男,這茶葉讓我喝是……”
“你說什麼也沒用,我不收這東西。”老宋使勁搖頭,“你不用給我送禮,哪個收購站也不敢碰你想倒賣報刊這種事。”
錢進說道:“我沒想倒賣報刊啊,我是看收購站裡酒瓶子挺多的,想來剝上麵的酒標。”
“當然還有煙標和火花,要是能順道撿點就更好了。”
老宋不信:“逗我玩吧?這都是廢品。”
錢進說:“真的,我對我父親的在天之靈發誓,絕無虛言!”
老宋終於將信將疑:“小錢同誌是吧?不是老頭子我多疑,你說這事誰也不信啊。”
“我問你,這一桶茶葉不便宜吧?”
錢進實話實說:“55塊錢。”
27年的55塊。
一分不差,童叟無欺,他昨晚剛買的。
老宋差點跳起來:“躲少?這半斤吧?一斤一百多?”
他想了想又點頭:“也對,這是武夷山大紅袍啊,得是縣級以上乾部才能享受的東西。”
然後他又不信了:“你送我這麼貴的茶葉,就為了那些破爛東西?”
錢進說道:“但對我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