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商君變法之時,大秦的領土還很狹小,故而不管是政令通達也好,律法普及也罷,其實左右也隻在關中,大貴族,老氏族,大多環繞於鹹陽周圍,三四天時間,政令不出三四天就可以抵達,哪怕相隔最遠的地方,拍馬不過月餘就能趕到。
商君的變法,是走進去,是挨家挨戶的告訴他們,大秦的律法改了,大秦的律令變了。
可是如今大秦一統天下,各地貴族距離鹹陽有多遠?
最遠的地方半年時間才能往返一趟,王命傳達也好,依律治罪也罷,時間漫長,消息傳遞緩慢,遠則生私,慢則生變!
故而現在的大秦,想要政令通達,想要律令如一,就不能再按照商君的做法走進去,挨家挨戶的告訴他們大秦的律法改了,大秦的律令變了,在彆人家裡告訴他們要執行對他們不好的律法,自然生私心,生變心。
當今的大秦,應該做的不是走進去,而是讓他們走過來。”
趙泗這些時日,是下了功夫讀書的,諸子百家的著作有的他基本都會看,尤其是法家的相關書籍,商君書趙泗甚至倒背如流了,更不用說日常向騶奉請教。
趙泗現在算是始皇帝的貼身秘書,雖然在處理政務的時候趙泗沒辦法決策諫言,但是在始皇帝處理政務的時候,趙泗要幫助始皇帝核對典籍和曆年奏折。
而這些,也成為了趙泗新的營養來源。
如今的趙泗,敢站在這裡大放厥詞,甚至否認現今大秦集權的方向性錯誤,不光是因為趙泗站在了曆史的肩膀之上,還因為趙泗現在是貨真價實的胸有墨水。
“六國貴族彙聚於地方,他們有大量的隸臣妾,有眾多的門客,甚至還有願意為他們效死的私兵,秦卒再勇,秦兵再利,可是秦卒沒有站在他們麵前,刀劍沒有架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心裡就會有僥幸心理。甚至會認為大秦缺少了他們,就沒有辦法治理地方。
山高海遠,他們廣占良田,不納賦稅,不遵王令,不守秦律,動輒私刑,這難道不是對大秦的背叛,對陛下的背叛?
難道就因為他們沒有明目張膽的提出複辟六國,就要因此而原諒容忍他們麼?
對於他們,就應該把他們遷移到關中,讓他們失去自己的田地和私兵,讓老秦人環繞在他們左右,懸著長劍在他們頭上,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安分下來。”
“隻不過此舉,必然會召致六國舊貴的反抗……稍有不慎,重演昌平君舊事也未嘗可知……”趙泗認真的說道。
“需要遷移的舊貴,都是在地方有廣泛影響力的,他們未嘗不會因此而推舉六國王室,而因此產生複辟的想法。甚至因此而割據地方……舉兵和大秦抗衡……”趙泗認真的說道。
這本質上就是中央政府剝奪地方勢力權利的鬥爭。
但凡鬥爭,就沒有不流血不反抗的。
貴族不是傻子,人家好端端在地方上當著土皇帝,一紙詔書就想讓他們舉家遷移關中。
他們不可能不明白到了關中,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們也不可能就此舍棄自己的土地,奴隸,權勢,聲望。
這種事情說的再怎麼冠冕堂皇,最終也是實打實的利益和權勢的爭奪,有一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怎麼大義加身為國為民也沒有用。
“你擔心六國因此複辟?”始皇帝笑眯眯的看著趙泗問道。
“六國自然不敢複辟,他們又不是傻子,他們已經被秦國滅亡過一次了,是六國舊貴會因此推著他們去行複辟之舉。”
“他們要真有那麼忠君愛國,早就已經開始複辟六國,眼下的大秦也不會如此安寧,早就烏煙瘴氣紛爭不斷,陛下所遇到的也就不會是簡簡單單的刺殺。
歸根結底,是他們不會滿足自己的權勢和財富被剝奪。
之前大秦承認了了他們的爵位,認可了他們的田地財產,甚至還需要依靠他們治國,對他們的限製也不過是一紙新黔首攜兵令,他們的權勢和財富尚在,受到的損失微乎其微,他們自然不會願意公然反抗大秦的統治,用命去複辟六國為王先驅。
陛下已經滅過六國一次了……
大秦一統,靠的是虎狼之師!
故而百家願意為大秦正天命!
可是在臣看來,所謂的天命,永遠隻在秦弩的射程範圍之內。”
始皇帝點了點頭,玩味的看著趙泗道:“天命隻在秦弩的射程之內?朕已經滅過六國一次,那你又在畏懼什麼?”
“黔首!”趙泗沉聲開口。
“他們在地方有權勢,有名望,有財富,有廣袤的田地,黔首會因此被他們蠱惑,而大秦的名望,出了關中,確實不是很好……大秦不畏懼修剪枝葉,枝葉砍的再多,也不會影響樹乾的生長,相反還有所增益,但是卻不能離開土地和雨水。
秦失民則得貴,失貴就要得民。
以往的大秦,保留了他們的權勢,聲望,土地,本質上就是讓他們來執行秦法秦律來壓榨百姓,讓他們成為大秦的代言人,成為大秦律法的實行者,故而六國舊貴不思複辟的同時,大秦的輿論也因此遭受抹黑。
現在的大秦,如果想要修剪枝葉,就必須改變大秦的形象,選擇舍棄他們的同時就要獲得百姓的支持。
倘若沒有黔首願意為他們納稅,為他們征戰,就算他們複辟,也掀不起來什麼風浪。”趙泗開口回答道。
“得貴失民,失貴得民……”
“陛下,黔首所為,求活而已……這也是臣提議降低鹽價的主要原因。”
“嗯……”
說實話,始皇帝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