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去疾兩眼瞪得滾圓,直勾勾的盯著開口之人。
莊方!
楚人!
他怎麼敢?
他確實有點想不通,也確實忽略了蠢人會乾出來什麼樣的事情。
馮去疾屏住呼吸,王翦閉著的眼睛睜了開來,也看向其人。
就連一直麵無表情的李斯也眉頭緩緩擰動。
以嫡長論啊……
這是很早以前李斯就考慮過的事情。
畢竟,他走到這一步,需要一條退路。
不過始皇帝對趙泗的寵愛和重視超出了李斯的預計,為趙泗布置的種種安排可謂穩如泰山,因此李斯也就沒再想過這件事。
畢竟,趙泗已經是大勢所在了。
嫡長?有個毛用?
而今日的朝堂也沒有超出李斯的預計。
果真是如他所想眾正盈朝,哪怕是長公子的黨羽也不敢提這種事情,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太子因何而立。
能提出來先立太子再立太孫都已經是他們最大的試探了。
真以為太孫的主導權在扶蘇手裡啊?
大家都很默契的忽略了趙泗是扶蘇和趙女所生,並且扶蘇並未娶趙泗母親的事實。
李斯先是皺眉看了看突然跳出來的莊方,爾後又看向馮去疾。
馮去疾注意到李斯的目光臉色霎時之間漲得通紅,小心翼翼的搖了搖頭。
這事,確實和他沒關係。
能夠在繼承順序上爭取一下已經是他們最大的試探了。
李斯皺了皺眉頭,心中排除了莊方是馮去疾等人指使的可能。
他不了解莊方這個籍籍無名之輩,但是他了解馮去疾,了解王綰。
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沒這個膽量。
所以,是個蠢人?
李斯心頭鬆了一口氣,那倒還好。
畢竟再怎麼說扶蘇也是趙泗的父親,倘若真是扶蘇黨羽的一致思想,那恐怕還會引起什麼動蕩。
不過這樣也好,本來李斯不打算在立儲之事上開口。
畢竟,名義上來說他是始皇帝的人。
不過既然有人開口問了,那就順手回答一下吧。
畢竟,他李斯,師從荀子。
雖為法,但若論對儒家對禮法的了解,李斯其實是超越這個時代九成的儒生的。
“你既言嫡長,我倒要問一句,何為嫡長?”
“正妻所育為嫡……”莊方被李斯開口發問,似有一些畏懼,但又想到羋蘭,依舊是硬著頭皮回答。
“陛下諸宮未設皇後,令公子諸妃而不設正室,長公子何來正妻?”李斯開口問道。
“長公子妻羋蘭出身楚國王室,是長公子明媒正娶,雖無正妻,亦有正妻之實。”莊方開口。
“公之意,羋夫人是正妻,陛下王令豈非空設?”李斯笑著反問。
“我無此意,右相何故顛倒黑白?”
“既然羋夫人並非正妻,而長公子之子自然不分嫡庶,敢問諸公,該以何繼?”李斯不再看莊方,而是看向滿朝公卿。
李斯開口,諸卿各有所言。
“有嫡立嫡,無嫡自然立長!”馮去疾似乎是為了找補趕忙開口回答以表明自己的立場。
還好,趙泗是實打實的長子,他年齡最大是肯定的。
諸卿紛紛表明自己的見解,從各個角度發揮,總之就是拐著彎表示趙泗才是最合適的繼承者。
李斯聞聲卻搖頭失笑開口說道“是故更替,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自然該照此理,然而我卻認為,長公子雖無正妃,但子嗣亦分嫡庶。”
沒有莊方,李斯就不打算開口了,但是既然有人提出來了嫡長問題,李斯就打算徹徹底底坐實趙泗的嫡長身份。
“立嫡以長而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何以為嫡,貴也?
何以為貴,母貴也!母貴,則子貴也,是,子以母貴,而母以子貴,是故,長公子雖無正妃,但諸子卻有嫡庶之分。
陛下雖未立皇後,諸公子卻亦有嫡庶之分。
而論嫡庶,長公子母出於楚王室,乃昌平君昌文君之妹,考烈王之女嫡女,母貴,是故長公子為嫡,諸嫡之中,長公子最長,是故長公子為嫡長。
而泗母,公子歇之妹,公子歇,趙國宗室之族長,是為趙國之中身份最尊貴之女。
是以,母貴,公子泗故而為嫡,諸子之中,公子泗最長,故為嫡長。”
李斯洋洋灑灑說完以後看向莊方“何謂公子泗不是嫡長耶?”
其實,說穿了就是一個身份問題。
羋蘭也是楚國王室出身,但嚴格意義上他是昌平君的侄女,卻並非楚國公主,隻能算楚國宗室,不是王脈,隻是於昌平君和昌文君更加親近。
而趙泗的母親趙櫻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是王脈,因為趙王室已經被滅了。
所以能伶出來比較的也隻有各自在宗族之中的地位了。
公子歇再怎麼說也是族長,趙櫻是族長的妹妹……
雖然論血脈來說羋蘭離王室血脈更近一點,但從宗法上來說趙櫻卻更貴。
掌香火祭祀者方為主……
這是不容爭議的事實。
而論後台……大家都沒有後台,那也就沒什麼好爭的了。
虛頭巴腦爭的,不過一個身份罷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諸夏,嫡庶之分從來看的就是哪一家掌握宗族香火祭祀的話語權,而不是看哪一家的血脈更近。
哪怕後世世家亦是如此,分家之後,掌香火祭祀一脈才可稱之為主家。
畢竟嫡庶如果僅按血脈論,是違背階級流動的客觀事實的。
誰能說的清楚百年千年以後哪一家更強更大更富有掌握了更多的話語權?
春秋戰國期間,那些支脈上位的,如果僅按血脈,豈不是都法統不正了?
再退一步說,哪家願意被血脈牽絆束縛千百年?
本質上都是內部的統治工具罷了……
李斯正是因為看清楚禮法背後的真相才選擇了法家,但如果要用禮法那一套來和人辯論,李斯同樣能夠辯論個三天三夜。
畢竟曆史上那麼多例子在那擺著呢,楚王室又不是沒動蕩過,在那裝雞毛大蒜呢。
莊方被李斯辯的啞口無言,還想要開口,一直不發一言的王翦卻臉上帶著笑容開口。
“李相所言有理,恍有撥開雲霧之效!”
緊接著馮去疾也立刻表態,爾後群臣各自表態。
莊方卻被拋開無視,群臣繼續勸言立儲。
三公,九卿!
朝堂百官!
何為大勢所趨?
何為,自有定數?
始皇帝再經曆了一次一次的勸說以後,終究不再“固執”,選擇接受群臣的建議。
“既然如此,便照諸公卿之言,封長公子扶蘇為太子,嬴泗為太孫,為國立儲,約為公卿,不可更易……”
爾後就是一長串的發言……
很明顯,是提前有準備的。
甚至連職責劃分都弄明白了。
長公子扶蘇觀政,細務先奏於太子再呈於皇宮。
太孫留宮習政,奉太尉王翦,右相李斯為師,悉聽朝政處決,軍務財事,悉決於上。
群臣似乎並不意外。
提前準備好的,才召開大朝會嘛。
名為商討議論,實為通知。
反正文武百官早就習慣了始皇帝的如此做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