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守衛在母親身邊待了有一刻鐘,期間母親時不時點頭,時不時又假笑,都是你問一言,我答一句,我在旁邊看著都覺得無聊。
那個人類坐在我旁邊,悄悄地拍了拍我的手,指著提著大布口袋的那個守衛,小聲道:“你說他拿的袋子裡麵裝的會不會是粟米?”
我當即搖頭,“粟米是什麼?”
“就是我們吃的東西啊,之前才告訴過你,這麼快就忘了?”
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以至於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在這時,那三人說話的聲音放開了些,手中的聿、布也都收了起來。
“好了,耽誤了你不少時間,我們就先走了。”
“這些粟米應該能幫你們一段時間。”提著大布口袋的那名護衛,轉身離去之前將口袋交到了母親手上,母親沒有做太大反應,看著幾人離開。
之後我立即起身跑了過去,開口問母親:“他們說了什麼?”
聞言她輕歎了口氣,牽著我重新回到角落,將口袋放到那人類麵前,然後一股腦坐在地上,說道:“我們可能還要在這裡待一段時間。”
“又怎麼了!”
我瞬間跳了起來,一而再再而三,有意思麼。
母親臉上的神情也不怎麼好,她將我摟在懷裡,一言不發,我很少見到這樣的母親。
這一場景似乎在很久以前經曆過,我回憶不起來,但幾乎可以肯定那不是什麼好事。
這個氣氛,莫名的靜,稍微打量一下四周:城門燈火依舊,房屋坐臥不驚,星光黯然失色,狹巷目不窺深。
夜深,於迷迷糊糊中聞得一些嘈雜,想睜開眼卻始終不能如願,睡意朦朧,很快就又睡去。
這一覺睡的時間不長,天未亮,夜色漸出,勉強可以看到前路,母親就將我和那個人類一同叫了起來。
我當然不願,一直纏著母親,問其緣由。
“那些守衛問我要身份牌,我哪裡有那東西,就照他們說的,重新拿兩個也好。”
解釋之後她在那人類頭上敲了一下,道:“彆閉著眼睛了,你知不知道東城天公街在哪兒?”
“天公街,啊…知道,不過很遠的,我還想睡覺…”
母親輕笑,又在他頭上點了兩下,“不要睡了,帶我們去吧。”
“哦…”
在此場景下走了不知道多久,從抬手不見五指到太陽初升。
“還有多久啊?”
那人類也沒多大氣力,道:“就快要到了。”
說完此話,轉過街角,隻見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好不熱鬨。
我本想著靠近一點看看是什麼情況,結果後麵來湊熱鬨的人連綿不斷,我、母親還有那個人類一同被擠到人群中心。
人群中,我們三個獨攬一席之地,周邊的人都不願靠近,這是好事,我也見不慣他們。
抬頭往前麵看了幾眼看,一片空地,這有什麼可圍觀的?
之後我陸陸續續從周圍人類的口中聽到了一些片段,大概意思就是,這裡原本有幾座房屋,昨夜被風給吹不見了,屋子裡麵本來有一個人,也不在了。
我腦海中大致能想象到這樣一副畫麵:突如其來大風起,吹滅燈燭八九支,橫斷林柏六七木,散儘飛鳥五四群,搗毀房屋三兩座,夢中驚醒孤身影。蹣跚踱步門外去,餘力不以掩家門,瓦礫碎石天上舞,殘窗老榻地下沉,瞬息難熬得且過,世間哪有舍命聞,紅日不出尋聲至,不見家邸不現人。
一塊敗瓦爛磚都沒有,確實有些奇怪。
“昨晚的風,吹得有這麼大嗎?”
那個人類回頭看了我一眼,道:“可能我們那裡恰巧感覺不到吧,畢竟隔了這麼遠,這種事不常見,不過應該也算不上稀奇。”
話雖這麼說,但他的臉上還是充滿了好奇,而我對他說的話更有興趣。
正準備開口追問,誰料母親突然看著他,問道:“這座城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我當即沉默,母親問的問題,自有她的用意,雖然我也想問類似的問題,但結果肯定是不一樣的,細細聽著便是。
見到是母親在問他,他瞬間正色不少,看著眼前這憑空消失的房屋。
“我也是聽人說的,十幾年前這裡好像發生過一場大風暴,那場風暴很詭異,觸之即死,人們全部都躲在家裡,將裡裡外外封死,都想著堅持過去就行了,結果風暴足足持續了兩個多月都沒有退去。”
母親沒什麼變化,“如果真有這麼大的風暴,躲在屋子裡也沒用,直接一同吹走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件事到現在都還有許多人在傳,奇怪的不止於此,聽說那風暴裡麵還可以看到各種奇奇怪怪的影子,各種嘶吼的聲音,就在門前窗外敲打,哪怕隻是看一眼都能魂飛魄散,恐怖得厲害。”
母親稍稍沉默,點頭道:“如此厲害的法,是怎麼消失的?”
“直接消失的,原本正盛的風暴,突然就停了,半點征兆都沒有,消失後也沒留下什麼痕跡,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卻沒人敢相信,隔了好幾日才有膽大的人走出去。”
聞聲,母親不再開口,低著頭若有所思。
我早就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了,看著他忙問道:“人儘皆知的事,為何還要用聽說?”
他跟我說話的語氣要明顯輕鬆不少,走到近前,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道:“十幾年前的事誰知道?我現在才十歲,那時候還沒出生呢,這些事都是到處聽來的,信不得。”
“信不得?”我扭過頭看向母親,重複了一遍。
“枳句來巢,空穴來風,實在要知曉,就去找尋,但在那之前,還是先把眼前的事做完。”
她口中的事,我不太情願去做,若不是害怕她做出什麼蠢事,甚至都不願意跟隨。
“一個小小的牌子,不用就是了,乾嘛要這麼麻煩。”
聽見我的抱怨聲,那人類又於我費儘口舌,“身份牌真的很重要,所有人類都必須要有的。”
這一路上,我隻要一說那東西沒用,他就會重複幾遍這種類似的話,絮絮叨叨個不停,我早就不耐煩了,推開他快步跟在母親身後,同時沒好氣道:“有什麼用,難道有了它以後我就是人了?”
這話有些不過腦子,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一出口,母親就扭過頭掃了我一眼,雖然隻是一瞬,但我確實從中看到了怪罪,我低著頭,渾身熱得離譜,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我是獸,言語上,行動上,都有很多獸特有的習慣,進入人類領地以後,我已經千萬倍小心不漏出破綻,可也有掉以輕心的時候。
“對不起…”
我不敢抬頭,害怕見到母親此刻的眼神,突然一雙手從後麵搭在我肩上。
“對不起什麼?”
是那個人類,他幾乎沒有遲疑,又說道:“拾遺是不入流,在很多人眼裡都不配做人,對,他們高貴,畢竟等級製度擺在那兒,可說我們不是人那我們就不是人了?那我還說他們是豬狗呢!”
我不懂他的意思,這期間一直沒聽到母親的動靜,正想著悄悄看一眼的時候,結果母親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輕拍我的額頭,笑道:“他說得對,雙玄,好好跟人家學學。”
母親笑了,還是發自內心的笑,我則是徹底懵了。
那人類的手從我肩膀落下,撓了撓耳朵,然後向前跑了兩步,到母親旁邊,抬起頭,望著天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而後又走了過來,一隻手勾著我的肩膀,道:“我可以從下午睡到第二天早晨,肚子餓了再慢慢去找吃的,找不到大不了就挨餓,不用受誰的牽製,不用看誰的臉色,這份自由,是多少人難得的。”
說真的,從剛才開始我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沒有時間去思考,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昨日那些守衛說的地方。
映入眼簾的是一所隨處可見的房屋,細看之下還要簡陋許多,大門最多不過三人寬的樣子,在上麵橫掛著一塊普普通通的木板,上麵刻著兩個文字。
“什麼…家。”
這兩個字我隻認得後麵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