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炊煙縛骨
陸沉在碑中天地急速墜落,恍惚間,那熟悉的槐花餅香氣悠悠鑽進鼻腔。
腐朽的劍氣長城廢墟仿若被施了魔法,迅速扭曲成驪珠洞天的街巷。青石板縫隙裡,嫩綠的草芽倔強地鑽了出來。鐵鎖井邊,蹲著個係著鮮豔紅繩的小姑娘,正小心翼翼地用荷葉包著熱騰騰的餅子——那是七歲時的李寶瓶,粉撲撲的臉蛋上滿是純真,辮梢還沾著糖葫蘆的糖渣。
“陸沉哥,再不吃就涼啦!”小姑娘仰頭甜甜地笑著,嘴角還沾著細碎的餅屑。
陸沉的無相骨發出細微卻清晰的龜裂聲,他心神一震,下意識後退半步。就在這時,他不經意間看向井水,倒影中竟出現自己青衫磊落的模樣,腰間玉佩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叮咚作響,掌心還有長久握筆磨出的繭——這是齊靜春尚未赴死的那段光陰。
凍土深處傳來淒厲尖嘯,仿若厲鬼哭號,無數灰雪瞬間凝成粗壯鎖鏈,死死纏住他的腳踝。李寶瓶突然伸手抓住鎖鏈,滾燙的餅子烙在灰雪上滋滋作響“彆怕,我幫你!”
二、先生遺墨
眼前場景如鏡般轟然破碎,陸沉一個踉蹌,跌入了熟悉的文聖草廬。
陋室之中,牆上掛著幅未完成的《蛻皮錄》,硯台裡的墨汁悠悠泛著藥香——那是齊靜春每日為他煎藥時,偷偷摻入的安神散。桌角刻著歪斜的小字“今日先生罵我字醜,但我偷看到他袖口沾了墨。”
屋內靜謐無聲,泛黃的宣紙卻突然無風自動,發出簌簌輕響,緩緩浮現出師徒二人的對話
“為何非要修這無情道?”少年陸沉眉頭緊皺,情緒激動,攥破了筆杆。
齊靜春神色溫和,抬手蘸墨,耐心改寫他抄歪的“人”字“因你心中有火,需以規矩為籠。”
最後一筆落下時,窗外驟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打濕“人”字,墨跡迅速暈染,竟漸漸成“囚”……
陸沉突然劇烈咳嗽,咳出的血珠在宣紙上洇開。血水中浮出齊靜春消散前的畫麵青衫文聖跪在雷劫中,將戒尺插入心口前,突然對虛空輕笑“那孩子……最討厭喝藥了吧?”
三、青梅痕
草廬在一陣劇烈的震動中化作齏粉,揚起漫天塵埃。陸沉身形不穩,一頭跌入一片靜謐的梅林。
梅枝上係滿鮮豔紅綢,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每道綢緞都寫著“寧”字。樹下,少女正專注地埋酒壇,動作輕柔,腕上發帶與寧姚的一模一樣——那是三百年前尚未石化的她,眉眼間滿是青澀,眼角還沒有劍氣割出的傷。
“陸公子,你說這壇‘青梅醉’,埋到咱們成婚時如何?”少女臉頰微紅,眼含期許,回眸一笑間,仿若春風拂過,驚落滿樹紅綢。
陸沉的無相骨突然一陣鑽心刺痛,他看見自己身著大紅喜服,可手中卻握著滴血的青銅楔。就在喜轎簾子掀開的刹那,轎內坐著的不再是寧姚,而是心口插著戒尺、麵色蒼白的齊靜春!
“你剝得了七情六欲,斷得了因果輪回。”寧姚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可敢喝一杯自己釀的喜酒?”
四、屠城淚
梅林燃起熊熊大火,火光衝天,熱浪滾滾,陸沉身形不穩,墜入血腥殘酷的蠻荒戰場。
他手中緊握著屠城時的血色長劍,劍柄上纏繞著三歲稚童的發辮,那發辮在風中微微顫動,似是在無聲哭訴——那是他某次蛻皮時“不慎”留下的紀念品。城牆下堆積如山的屍骸,竟在此時突然劇烈蠕動,眨眼間化作十萬張熟悉的麵孔
?賣炊餅的老王頭,曾在他乞討時塞過半塊餅;
?私塾門口洗衣的寡婦,總偷偷給他留曬好的柿餅;
?最前排的屍骸竟是他七歲那年的模樣,懷中死死抱著半截焦黑的槐枝……
“陸沉!陸沉!”十萬張嘴齊聲嘶吼,聲音震耳欲聾,仿若要將天地撕裂。“你剝得了皮,剜得掉心嗎?!”
陸沉的血色長劍突然反向刺入他的胸膛。在劇痛中,陸沉湊近劍身,看清那劍身銘文——竟是齊靜春的戒尺熔鑄而成!
五、因果炊煙
當劍尖觸及心臟的瞬間,一股神秘力量湧動,整座戰場瞬間坍縮成驪珠洞天的寧靜清晨。
陸沉滿臉疲憊,虛弱地蜷縮在鐵鎖井邊,懷中緊緊抱著高燒昏迷的李寶瓶。晨霧氤氳間,遠處嫋嫋升起炊煙,陳平安神色關切,蹲在灶台前耐心熬粥,寧姚則手持劍氣,眉眼溫柔,正輕輕替他煽火。
“陸沉,把鹽罐遞過來。”陳平安頭也不回,聲音溫和又帶著幾分日常的隨意,“寶瓶吃了藥總得喝點甜的。”
陸沉下意識摸向腰間——那裡本該懸著屠城劍,此刻卻彆著齊靜春贈的竹笛。
灶膛裡蹦出個火星落在他手背,滾燙的刺痛瞬間襲來,燙出一句遲來三百年的痛呼。
寧姚突然握住他燙傷的手,劍氣裹著井水降溫“劍修的手,比命重要。”這一刻,無相天的灰雪在陸沉靈台簌簌而落。
六、弑神燭
光影扭曲,幻境轟然破碎,陸沉正神色悲戚,雙膝跪地,跪在劍氣長城殘碑前。
掌心躺著半塊槐花餅,餅屑混著淚痕黏在指縫。阿良的虛影蹲在碑頂,大口啃著雞腿,油膩膩的手指戳向他心口“疼嗎?疼就對了,這可是陳平安用神性金絲縫的‘人心’。”
陸沉突然暴起,周身氣勢洶湧,無相骨瞬間化作三千劍釘,帶著毀天滅地之勢穿破殘碑。碑石飛濺,塵土漫天,竟露出青銅棺本體。待塵埃落定,隻見棺內躺著的竟是係紅繩的李寶瓶!少女麵色慘白,心口插著寧姚的木劍,劍穗上掛滿陳平安的斷臂碎骨。
“第二枚因果錨點,是你親手埋的。”阿良的聲音突然嚴肅,打破死寂,“當年你為救入魔的齊靜春,將寶瓶的魂魄封入……”
陸沉一拳砸碎青銅棺,卻在觸及李寶瓶麵頰的瞬間,被無數記憶碎片割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