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粉絲們的痛苦煎熬中,終於走過第三天。
一大早,萬寶兒就跑到巷子外的書報亭前,像一隻快樂小狗一樣,趴在窗口瘋狂搖尾巴。
老板看到她,同樣眉開眼笑。
“小萬,來得可真早,都給你準備好了~~~”
“謝謝您,多少錢?”
“25塊4毛5,你給25塊4就行!”
“25!零頭下回補~~~”
萬寶兒扔下錢,抱起那摞書報就噔噔噔往回跑,到了家裡,又噔噔噔衝進客廳,隨手從中間把報紙分成兩堆。
“爸爸,分你一半,剩下的歸我。”
萬父頭疼的看著麵前的那麼老大一疊,不由搖頭苦笑“這麼多,怎麼看得完?昨天的報紙我都隻看了兩份……”
“反正你時間多,你就慢慢看嘛~~~我不管,今天又花了25塊4,你得給我報銷!”
萬父噗嗤一樂“慢慢看媒體界怎麼批評他的?”
“討厭!”萬寶兒氣壞了,“你故意氣我!”
“錯了錯了。”萬父立馬投降,揉著額頭苦笑,“那你明知道都在罵他,非得買這麼多乾嘛啊?隻買北青報不就好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他站在一起共同麵對!反正報紙錢你得給我!”
“好好好,報報報,再給你50塊,明天的都夠了吧?”
萬父等了好一陣兒都沒等到回應,轉頭一看,好家夥,閨女早已經沉浸在北青報裡了。
“唉,女大不中留啊……”
酸溜溜的嘀咕一聲,他索性也找了一份有方星河的報紙,有一眼沒一眼的看了起來。
他對方星河沒有意見,但也談不上多好奇。
多年以來,他見過太多的青年才俊神童妖孽,但是,將觀察的時間拉長……都不過爾爾罷了。
他們這一代子弟,多半隻服氣父輩,眼光高得很。
不過,光明報上轉載的那篇《乾坤未定》倒是讓他提起了些許興致——你們愛是不是?有點匪氣,難得。
原本有些漫不經心的萬父,看著看著,居然不由自主的投入了進去。
直到母親喊爺倆吃飯,萬寶兒重新變得活潑,他才恍然驚醒。
喲嗬?
這可不隻是有點意思了,方星河除了純粹的青春視角,居然還能從這種高度上看事物?
不容易啊……
萬寶兒同樣興致高昂,嘰嘰喳喳和父親討論起來。
“爸爸,你覺得方星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母親瞪了她一眼“方星河方星河,天天就知道方星河!瞧瞧給他狂的,他和那幾個南韓棒槌有什麼區彆?”
“那是偶像男團,用音樂帶給人力量,怎麼棒槌了?”
強了一句嘴,萬寶兒忽然改口“算了,他們的音樂水平和方星河的文學才華確實不在一個等級,棒槌就棒槌吧,但是你不能罵我的星河弟弟!”
喲?轉性了?
萬母略微瞪大眼睛,感覺十分不可思議。
“之前你不是最喜歡那個什麼ht嗎?貼得滿牆都是,根本不允許我批評一句。”
“什麼時候的事?”
萬寶兒矢口否認“你汙蔑我!那隻是好朋友送給我的海報,我不能傷她的心,禮節性的貼了一陣兒而已,我的真心隻能是星河弟弟的!”
萬母氣的啊,張開嘴,又要罵。
在萬家,她一直扮演著一個嚴厲的形象,非常注重對萬寶兒的教育和管束。
但是沒等開口,就被邊上的女兒奴給攔住了。
“停停停,你啊,以後也該注意教育的方式方法了,方星河的作文在某種意義上寫得很好很對,寶寶是大姑娘了,很多事情都懂,你可以同她講道理,對的東西她會聽的,不能隻有批評沒有鼓勵,這樣不好。”
萬寶兒開心的摟住父親,並對母親梗起脖子“哼!瞧見沒有?能乾大事的人,心胸就是不一樣!”
母親氣笑了,點著她的小腦袋瓜“好好好,我沒有心胸,以前罰你都是為了咬你!”
僅從這一句話就能聽出來,其實她也看過方星河的那篇《知而不順》。
“那倒沒有。”萬寶兒見好就收,嘻嘻一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和爸爸給了我很多愛,可是我也到了有自己思想的年紀啊。”
萬父笑嗬嗬打圓場,全盤順著閨女來“方星河的文章,對青少年確實很有積極意義。
過於叛逆當然不行,但是呢,不屈從是很好的品質,沒有什麼能比一顆堅韌的心更重要。
方星河很有你爺爺那一輩人的風骨,你崇拜他,我可以理解,也願意接受。”
其實真正的意思是你崇拜那幾個南韓棒槌,我不理解,也不接受。
這話他早前也沒少說,可惜,不管用。
今天不一樣了,萬寶兒乖乖點頭“嗯嗯嗯,我知道啦!以後不會了,我保證!”
萬母的眉頭並沒有鬆下來,很顯然,心裡仍然不喜。
“那也不能追星,尤其是方星河,性格太……”
然而萬寶兒特彆機靈,根本沒讓母親把話講完,她噔噔噔跑回客廳,拿上北青報再跑回來,討好的笑道“爸爸媽媽,我給你們念念方星河的新文章吧?”
夫妻倆對視一眼,無奈搖頭。
萬寶兒根本沒等她倆同意,便情感充沛地朗讀起那篇《小鎮做題家》。
此文前麵的部分,大抵上是在講一種階級視角。
即出身窮困小鎮的我曾經怎樣看待世界,勇敢走出去之後,又受到了哪些衝擊。
從武當到上海,先是接受道家之靜,再去感受魔都繁華,最終回到小鎮,靜與繁同時在貧瘠的心靈深處紮根,曾經找不到出口的青春期躁動忽然灌溉出一朵小小的花。
青翠的枝乾努力向上伸展,花朵開得鮮豔芬芳,而沉默的根莖在黑暗的土壤中越紮越深……
不再滿是戾氣的文字,充滿了意象性的暗示。
方星河沒有直接寫出任何可能,但是花枝根三種象征,以及由此產生的動態變化,又足以讓人幻想出任何可能。
枝乾是青春的生命力嗎?
花朵是努力的綻放嗎?
沉默之根是本心嗎?
可以是,但未必隻是,甚至有可能不是。
方星河的文字不再像《知而不順》那樣明確且悍勇,他想走出小鎮的心氣是強烈的,可他最終指向的結局,卻不是變得多強、乾碎什麼、如何輝煌,而是略顯虛幻的“忠實自我、明確本心”。
表麵看上去一點都不凶,也不酷,但卻在最後一句“我選擇做題”裡升華成了極致的堅定。
萬寶兒看山是山,隻感受到了一種向上的蓬勃意氣。
萬母看到的則是父輩們赤著腳從山裡走出來,拎著腦袋浴著血,以最頑強的生長意誌,最終把生命綻放成絢爛紅花。
而從萬父的視角出發,聯想到的更多更高……
從一窮二白到現在花開富貴,但是花朵招蜂引蝶,枝乾不堪重負,紮根的土壤貧瘠急需灌溉,根係本身也有一些……
當然,他們誰都沒有體會到道家靜的那層。
根之靜,與生之動,對立又統一。
除非經曆過生死間的大徹大悟,否則很難體會到那種於黑暗中安靜蟄伏,又在貧瘠中拚命汲取的矛盾哲學。
生與死,陽與陰,動與靜,本質太形而上學,隻能意會,實難表達。
而當萬寶兒終於讀到那句將主旨升華的抒情段落時,沉浸在思考中的兩口子,沒有絲毫防備地被一刀戳在胸口,渾身一激靈,從腳底酥到天靈蓋。
“每個人的終極使命都是尋找自我,然後誠摯地忠實於自我。我們不是要逃離這片故土,而是需要上路,去看不同的風景,用更廣闊的世界洗煉心靈,從恨一切變成愛一切,從不屑一切變成尊重一切,最終愉快地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年少時我所幻想的模樣,可我依然愛它。”
直到萬寶兒的聲音散儘,萬母仍然倍感不可思議。
“這真是方星河寫的?”
“嗯啊!不然呢?”
“好!”萬父情不自禁的提高音量,“寫出了高度,也寫出了厚重,厲害!”
萬母心裡忽然生出強烈的悵惘,癡癡望向窗外“我們也快要離開這片故土了,但我們不是逃離,我們隻是……總之,真舍得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