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幾乎隻能聽見刀叉輕輕剮蹭餐盤的聲音。/br它甚至沒有咀嚼聲大。/br泰勒家並非貴族，今日招待的客人也不必嚴格遵循進餐順序。/br不分開胃、頭盤和主菜，仆人一口氣端上了一大盤焦黃的烤魚、數份油滋滋的肉排、兩碗牛油果和番茄蔬菜色拉、一隻紅燴雞、一碟海鮮什錦雜燴和一瓶赤霞色的葡萄酒。/br當然，也不必太遵守進餐禮儀了。/br在安靜了片刻後，蘭道夫·泰勒率先打破了沉默。/br“請隨意，羅蘭。”/br“今天有點倉促，準備的也不知道是否和你的口味。”/br“這已經足夠豐盛了。”羅蘭真誠讚美道。/br在場仆人們止不住好奇，似乎在想為什麼一個瞎子能準確分清餐刀和餐叉並將它們對準食物。/br隨後，蘭道夫揮退了他們，隻留下那個叫特麗莎的中年女仆。/br貝翠絲和她的哥哥坐在一頭，羅蘭坐在另一邊，麵對著他們。/br蘭道夫舉起酒杯。/br“敬你，羅蘭·柯林斯。泰勒家的朋友，我妹妹的恩人。”/br羅蘭跟著舉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也敬你，我的好朋友，好兄長。”/br蘭道夫失禮地喝了一大口，寵溺地看了眼埋頭苦吃的‘油臉’妹妹，轉過頭對羅蘭說：“我父親每年都要去格茨霍拉的波爾蒂（港）旅行，已經離開半個月了。”/br他擔心羅蘭認為他招待不周。/br“等他回來，我希望能再次邀請你上門做客。”/br“我們是朋友了，蘭道夫。”羅蘭摩挲著玻璃杯。/br說話間，仆人端上了一些熱騰騰的派和流酪布丁。/br“是啊，我們是朋友。”/br蘭道夫聽他這話，爽朗地笑起來：“我相信你也有過顧忌，那位尖嘴克洛伊夫人——啊，是的，我就不談她的好賴了。我想告訴你，羅蘭，我是個好哥哥，我不求非要讓我的妹妹去誰家裡受苦。”/br他看了眼貝翠絲，見女孩毫無反應，有些無奈的對羅蘭揚了下眉毛。/br“我對前途遠大的執行官，除了友誼，不存在其他過分的請求。”/br這暗示羅蘭當然聽得懂。/br“我想，除了友誼，我也對蘭道夫·泰勒彆無所求——當然啦，‘沒人知道明天會不會下雨’。我尊重命運的選擇，也希望命運尊重我的選擇。”/br羅蘭像模像樣的學著用兩隻捏住酒杯輕輕搖晃，可在這句話之後，餐廳裡鴉雀無聲。/br除了貝翠絲的咀嚼聲。/br蘭道夫眯著眼細細觀察羅蘭，鼻翼臉側的肌肉跟著耷拉下來。/br他有一瞬間的陰沉，仿佛生著利齒，匍匐在草裡伺機捕獵的狐類。/br“怎麼了，我學的不像？”羅蘭歪了歪頭，盯著自己麵前那塊肉排，“我從克洛伊夫人的沙龍上學的這手，是不是有地方不對勁？”/br他又晃了晃紅酒杯。/br蘭道夫盯著羅蘭，將近有二十秒沒說話。/br如果他沒聽錯，羅蘭的意思是…/br蘭道夫忽然咧開嘴。/br眼中的陰霾儘數散去。/br“你和我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羅蘭。”他又重複了一遍。“任何人。”/br“那就是‘任何人’的錯，並不是我的錯。”羅蘭把那塊被自己選中的肉排放進碟子裡，輕巧的用刀刃一剜一割，分成小塊，挑選一塊放進嘴裡。/br停頓片刻：/br“也不是貝翠絲·泰勒的錯。”/br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虛無，卻異常堅定。/br蘭道夫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br他突然極不禮貌，甚至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聲音回蕩在餐廳裡。/br“是，是的！是極了！你說的對！”/br蘭道夫不知道該怎麼讚美對麵俊俏而優雅的珍貴人兒。/br與其說讚美他的相貌，不如說該讚美他那顆剔透而真誠的心。/br“這話和你贈給貝蒂的禮物一樣美妙而純淨！”/br羅蘭卻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談。/br關於對一些事情的看法，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夠‘純淨’了——被妮娜小姐‘汙染’過的思維，總令他語出驚人。/br這有時好，有時又不好。/br會惹麻煩。/br“那麼，我能為我的朋友做些什麼呢？蘭道夫，我隻是個執行官。”/br蘭道夫慢條斯理地抹了抹嘴，放下布巾。/br“沒什麼。”/br這就是他給羅蘭的答案。/br“我不需要我的朋友為我誣陷競爭對手，用‘窩藏邪教徒’或‘舉行非法儀式’來打擊那些注定的失敗者；我也不用通過你結交那些躲躲藏藏的家夥，然後用詛咒或骨頭加害彆人。”/br“泰勒家族從我爺爺那代正式崛起。我們祖上並不顯赫，都是靠自己一手一腳打拚出來的。我能在規則裡戰勝泰勒家的敵人。”/br“羅蘭，我隻需要你保證：在有人對我、對我的家人使不體麵的手段時，你能站出來。”/br“特彆是家人。”/br這就是蘭道夫·泰勒的要求。/br比起監察局的警探，在邪教徒這方麵，審判庭的執行官更有話語權。/br“沒問題。”/br羅蘭欣然應允。/br“那麼，就從今天開始吧。”/br在蘭道夫的疑惑中，羅蘭輕輕放下刀叉。/br“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蘭道夫。你可以叫其他仆人過來嗎？”/br蘭道夫並不清楚羅蘭的意思，但仍按他要求，給特麗莎使了眼色，將宅子裡多數仆人都喚了過來。/br仆人並不多，至少沒有克洛伊家的多。/br等他們紛紛站好後，羅蘭才麵色凝重的對蘭道夫開口：“我的朋友，我看，你得替我說話了。”/br這句話，讓正對肉排使勁的貝翠絲忽地抬起頭。/br蘭道夫一愣，趕著接話：“羅蘭，是否有招待不周的——”/br“不。我聽說，是丟了東西，”羅蘭煞有介事地說道：“我今日剛剛來做客，就遇上這種——”/br聽到這裡，蘭道夫緊蹙的眉頭一下鬆開了。/br原來如此。/br“也許不是今天，或是乘馬車，或是參宴時遺失，這太平常了。”/br“但我明白你的意思，羅蘭。”/br“「紳士不該落於他人口舌之下」。”/br這位精明的繼承人自然清楚話外音。/br如同標準對答‘天氣不錯’般，當對方說出這樣的話，那麼，作為主人，就要用‘肯定’且‘毫不懷疑’等詞彙當眾展現自己的態度了。/br換句話說，倘若蘭道夫真顧左右而言他，即為很明確地表達：這裡不歡迎你。/br沒哪個傻瓜會這樣講。/br這就像一種定死的規矩，一種誰都清楚的禮節。/br“好吧，好吧——倘若有天誰懷疑羅蘭·柯林斯，就先讓他來懷疑蘭道夫·泰勒吧！”/br蘭道夫開了個玩笑。/br貝蒂弄丟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他商事繁忙，疏於看顧，但那幾個錢泰勒家可不在乎。/br貴族們可以嘲笑泰勒家的粗鄙，但絕不敢質疑那能使粗鄙變優雅的金庫。/br蘭道夫搓著拇指，正琢磨開啟新的話題，讓仆人離開時，他的妹妹，貝翠絲卻猛地舉起餐刀——/br一下劈在瓷碟上，將餐盤砸成幾瓣！/br巨大的破碎聲嚇了所有人一跳！/br——不僅蘭道夫，就連特麗莎和一眾仆人都沒見過如此模樣的貝翠絲。/br她正瞪圓眼，死死盯著自己的哥哥。/br“不是羅蘭！”/br“什、什麼——？”蘭道夫一頭霧水。/br“不，是，羅，蘭！”她一字一頓，仿佛用儘全身的力氣才把它吐出來。/br尖的嚇人。/br“不，貝蒂，放下刀…到底怎麼回事？你在說什——”/br“不是羅蘭弄疼我！”/br貝翠絲扔下餐刀，大吵大叫起來：“不是他！不是他弄疼我！不是他弄疼我！不是他讓我舔難吃的鞋子！不是他！不能！你不能！你不能讓他不來！來！明天就來！明天！明天！明天明天！”/br她越吵聲音越大。/br特麗莎的臉色漸漸陰沉。/br蘭道夫愣了幾秒。/br很快，他便深深吸了口氣，抬起手，輕柔順著妹妹的金發，溫言細語地安撫。/br“會的，我會讓羅蘭常來，親愛的。誰能阻止他來呢？他那麼喜歡你，你又多麼喜歡他。我和羅蘭是最要好的朋友了，我們經常見麵——這也意味著，你們經常見麵，行嗎？”/br貝翠絲還氣呼呼的，不過，總算安靜了些。/br“難吃的鞋？”/br麵色蒼白的尖臉青年摩挲著手指，此時此刻，他顯得格外平靜：“可若不是羅蘭，又會是誰呢，貝蒂。”/br貝翠絲抿住嘴，像泄了氣的皮球，縮著脖子，彆開眼。/br蘭道夫似乎並不急，慢悠悠地‘威脅’著自己的妹妹：“我要是弄不清這個，恐怕…哎呀…你們說不定真的很難見麵了…”/br威脅確實奏效。/br這話一出，貝翠絲立刻揪住哥哥的衣袖，用力攥緊，還扭過頭，眼含懇求地望向羅蘭。/br——但沒人回應。/br羅蘭不再發一言，低著頭，自顧自切肉排。哥哥也舉起酒杯，觀賞著其中血珠聚成的赤浪，凝眸不語。/br餐廳陷入了恐怖的寂靜中。/br所以…/br有些慣常的怯懦，在今天終於變得不同了。/br她眼中盛著揮之不去的恐懼，手指不受控製地哆嗦，心兒也幾乎快要從嗓子裡跳出來——可雖如此，她視線卻仍堅定越過椅背，遙遙指向了某個角落。/br那個正試圖將自己藏到仆人堆的女人。/br“原來如此。”/br蘭道夫細聲細氣，麵無表情：“啊，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侮辱。”/br拉長的腔調仿佛一把即將令人哀嚎的錐子，陰冷而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