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煜與龐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難以理解之色。
這位閒雲仙子留下的金蓮階梯共計千層,第十層就有帝術蘊藏其中,可見其留下的術法傳承浩瀚強大到了何種程度。
恐怕比之當年的傳道山亦是不遑多讓。
當年便傳聞傳道山蘊藏著數百位大帝的傳承,直至傳道山內所有仙帝之念儘數複蘇踏碎九重天後,世人方才知曉傳道山所蘊藏的仙帝傳承到了何種恐怖的程度。
傳道山內的一切皆為仙帝之殘念所化,其數難計,少說有百萬之眾。
若是閒雲仙子給出的這些術法全部來自天庭,雖然依舊有些不可思議,卻也不是過於難以接受,畢竟天庭乃是世間秩序的化身,掌控世間一切,天崩之後散落在世間的一切帝術、傳承,皆由天庭重新收回,重建了傳道山。
可依閒雲仙子所言,金蓮階梯內浩如煙海的術法竟全部來自於一個人?
什麼人的底蘊如此恐怖?
“對方是何人?為何會有如此之多的術法傳承?”龐鵠的疑問脫口而出。
李陌念輕笑著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忘了。”
“忘了?!”
“不是?這也能忘?”
二人驚詫的表情被李陌念儘收眼底,可她神色間卻沒有太大波動,神色淡然,隻是美眸中多了一絲惘然,似有若無、難以捉摸。
她知道自己忘了某個人,卻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與自己有著怎樣的過往。
是故雖心有惘然,卻又不知該寄情於何處。
她視線微微垂落,秋水般的美眸柔和地盯著柔嫩掌心上自顧自旋轉的花兒,宛如歎息般輕聲道:
“是啊,忘了,忘得乾乾淨淨,不留絲毫痕跡。”
李陌念說這句時的情緒很怪,像是悵惋,又像是自嘲。
青煜與龐鵠二人都未曾看透她的真實情緒。
略微沉默後,還是青煜開了口:“為何會忘?”
修行之人查閱自身記憶與翻閱典籍一般隨意,更何況李陌念是神位加身的仙子,隻要對方不願意,世間無人能將‘忘’字強加在她頭上。
李陌念將視線從掌心中的絢麗花朵上收回,美眸流轉間輕輕瞥了老者一眼,朱唇輕啟,卻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轉而詢問道:“二位可有擾動因果之法的線索?”
青煜聞言便知道這位閒雲仙子並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言,便也不再多問。
交淺言深乃是大忌。
不過這擾動因果之法……他素來不專注於修行,對此知之甚少,卻也有些耳聞。
時光、因果、輪回,此三種大道似乎很早以前就斷了傳承。
便是修為達到仙帝境界,也難以觸碰。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將視線轉向一旁的龐鵠。
龐鵠人雖然笨了些,卻在修行一途驚才絕豔,對修行之事領悟頗深,想來應該知曉。
龐鵠卻是直接搖了搖頭,開口道:“我修行至今從未接觸過此類術法,修行界也素有傳聞,說這因果、時光、輪回乃當世唯三無法觸及的禁忌大道,即便是對於天庭的神靈而言亦是如此。”
李陌念聞言神色並無波動,隻是微微頷首示意,顯然對於對方所言早已了然。
一旁背著大龜殼的青煜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道:“龐鵠所言不錯,但我聽聞永曜洲有一道家隱世宗門,名為衍天宗,宗內上至太上長老、下至入門弟子儘皆掌握推衍之道,可斷**福、看人生死、望天下大勢、窺因果氣運,仙子或可以去衍天宗尋求這擾動因果之法。”
李陌念微微搖頭,輕聲道:“我萬年前便去找過他們,他們的推衍之術算不得大道,隻能窺探因果,無法真正觸及,更無法逆轉因果。”
‘逆轉因果?’
閒雲仙子口中吐出的這四個字讓青煜和龐鵠都是眼角微跳。
因果與時光之道,之所以成為禁忌,或許便與它們過於逆天有關。
因果與時光,此兩者無論掌握哪一種都將成為無解的存在,能輕鬆打破天道平衡。
至於輪回之道,整個修行界對其的了解都很少,若沿著曆史長河往前追溯,時光與因果之道都曾留有輝煌璀璨的一抹痕跡,唯有輪回之道,世人隻知其為禁忌,卻對何謂‘輪回’都一無所知。
修行界關於禁忌大道的傳聞很多,其中最為可信的一種說法便是:有仙帝之上的存在徹底斬斷了因果、時光與輪回之道。
自此因果糾纏,自有天道之定數;時光荏苒,不見逆行之生靈。
他們本以為眼前這位閒雲仙子當真隻是為了‘擾動’因果,未曾想對方想的卻是直接‘逆轉’因果。
現如今因果歸於天道掌控,逆轉因果與逆天何異?
大道獨行是常態,可逆行卻是禁忌中的禁忌,與取死之道無異。
青煜撫弄著的胡須,微微歎了一口氣道:“逆轉因果之法,怕是世間難尋,老龜我壽命雖長,前半生也未曾見過,後半生大抵也不會見到。”
龐鵠連連點頭,對於老龜的話萬分認同。
這位閒雲仙子所求有二。
一個不存於世間的法,一個不留絲毫記憶的人。
前者世間難尋,但至少知道自己該尋什麼,而後者……
世間生靈又何止億萬之數,既不留絲毫記憶,這位仙子又該如何在芸芸眾生中找到那個被她遺忘的人呢?
又或許她早已經見過了,隻是對麵不相識……
青煜與龐鵠二人思緒萬千,除了感慨還是感慨。
李陌念絕美的麵容上卻並未出現絲毫失望之色。
她仿佛早已經習慣了一般,隻是淺淺地笑著,道:“即便看似毫無可能,也還勞煩二位幫我留意一下逆轉因果之法。”
青煜不明白這位陌念仙子為何如此執著於這不可能的事,卻也沒有多問,而是鄭重頷首道:“請仙子放心,老龜我必定竭儘所能幫你尋找逆轉因果之法。”
李陌念聞言絕美的臉龐上笑意更顯明媚,輕聲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留,設宴接風之情我心領了,此間宴席,便留作殿外眾天官走下金蓮階梯的賀宴吧。”
說完,李陌念站起身,輕輕拍了拍一旁依舊怒目圓睜地望著龐鵠的麒麟,柔聲道:“小青,走了,陪我再走紅塵路。”
小青起身,又瞪了瞪五大三粗的龐鵠,碩大的鼻孔吐出不滿的鼻息,而後緊跟在李陌念絕美的身影後,向殿外走去,漸行漸遠。
沒走幾步,一人一獸的身影便開始逐漸虛化。
原地,青煜和龐鵠目送李陌念離去。
眼看著一人一獸的身影即將完全虛化消失,背著大龜殼的青煜這才想起了什麼,連忙大聲詢問道:“若是找到了逆轉因果之法,不知該如何找到仙子?”
一人一獸皆未曾回首,身影在踏出殿門的刹那完全虛化消失。
可青煜與龐鵠的腦海中卻響起了李陌念淡然柔和的聲線:“無論身處何地,心中喚我真名,我自會知曉。”
青煜與龐鵠二人再次對視,目中的不可思議更加難以掩飾。
真名感應,這是獨屬於仙帝的能力。
難道閒雲仙子的修為竟已經邁入了仙帝之境?
想想也對,隨手便留下無儘帝術傳承的存在,其修為又怎麼可能會低?
短暫的震驚後,龐鵠目中又閃過八卦之色,向身旁的老龜詢問道。
“你說這位……仙子,想找的人究竟是誰?會不會是道侶?”
青煜瞥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糙漢,不屑道:“你腦子呢?金蓮階梯內的術法傳承儘皆來自於閒雲仙子所尋之人,那人應當是她師父才是。”
龐鵠同樣回以不屑的目光,道:“迂腐!就不能既是師徒又是道侶?”
青煜目中的不屑變成了鄙視,正欲再嘲諷一番,卻見龐鵠腰間的鎮邪令突兀閃爍起耀眼的紅光。
兩人的神情皆是一滯,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是命案?”
“不,尋常命案隻會反饋給各地鎮邪司,隻有涉及二等以上眾生的案子才會反饋到我這裡。”
青煜臉色鐵青道:“閒雲仙子要是再晚走一步,我們的臉就算丟儘了。”
自他繼任清平洲天官府知府以來,一直奉行的都是不以眾生印等級劃分區域的治理之策。
這與很多洲的治理之策截然不同。
命案的發生不僅會讓他們顏麵儘失,也是對他們治理之策的嚴重打擊。
身為鎮邪司總統領的龐鵠臉色也徹底黑了下來。
“找死!”
他目中燃起凶光,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極大變化,肅殺之氣讓身旁的老龜都打了個寒顫。
眼見龐鵠準備離去,他急忙拉住對方,急聲說道:“涉及二等眾生,事情想來不小,把我也帶過去。”
龐鵠黑著臉二話不說,一手搭在青煜的大龜殼上,直接將其提起,化為流光消失在天際。
……
清平洲邊境,十萬大山蜿蜒不絕。
和煦的日光越過稀疏而巨大的雲層灑落山間,輕柔地散落在一位身穿素白長裙的女子與一隻通體玄青之色的麒麟身上。
女子容貌身材皆是世間罕見,隻觀其人,仿若年方二八的少女,可一身超凡脫俗的成熟氣質又揭示著她已經在紅塵中遊曆了很久很久……
昔日的少女依舊是少女,歲月改變不了她的容貌,卻能改變很多東西。
一人一獸都收斂了自身神異,如凡人一般漫步在深山中。
小青昂首看了看身旁美得不像話的身影,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稚嫩的女童聲響起:“遊曆至今,人人都說世間不存在逆轉因果之法。”
李陌念聞言緩緩停下腳步,伸出瑩白的玉手,夾住自古樹上延伸而下、近在眼前的綠葉,指尖輕輕摩挲著,輕聲道:“我知道。”
她動作輕柔地將手中的綠葉拿到眼前,遮住了左眼。
“他將世間因果之法連同自身因果一同斬去,化為了這樣一片小小的綠葉,遮住了我的雙眼,不讓我洞悉過往。”
“這就是你曾經教過我的‘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小青有些疑惑道。
“是呀,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李陌念輕輕拿開了眼前的葉片,暖陽入眸,映襯出她略帶悵然的笑意,她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無力道:“我能隨手將世上任何一片或有形、或無形的綠葉拿開,卻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他留下的因果障葉。”
這悵然一幕讓小青碩大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忍之情。
眼前的少女大多數時候都是笑著的,就像之前麵對清平洲一眾天官一般,笑容溫和、言談自若。
唯有小青知道,四下無人時,李陌念絕美的麵容上時常會浮現出如今這般落寞惆悵的表情。
彼時的它還不會說話,隻能默默陪伴在少女身邊,試圖以此撫慰對方捉摸不透的愁緒。
但從未見成效。
解鈴還須係鈴人,可……
小青怔怔地盯著李陌念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