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元年,三月。
朔州。
一行人緩緩行駛在官道上,駿馬累的低著頭,似是連蹄子都邁不開。
騎士們包裹的很是嚴實。
為首者更是將整個臉都用絹布包了起來,隻露出了雙眼來。
他們實在疲憊,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遠處走來幾個農夫,扛著農具,有說有笑,猛地看到這些蒙麵的騎士,他們停下來,轉身就跑。
那為首者都來不及開口,對方就逃走了。
他長歎了一聲,隻好拿下了蒙在臉上的布帛。
“朔州人當真是警覺啊”
拿下了布帛,便露出了真容。
此人正是祖珽。
他此刻卻不著急了,慢慢悠悠的朝著城池出發,果然,沒走出多久,迎麵便有一行騎兵擋住了他們的道路。
共有十餘人,沒有披甲,手持武器,看起來是朔州的地方軍。
有一位吏領著他們,那人警惕的望著祖珽,“你是什麼人?”
“我是從成安來的,來拜見田公,聽聞他在此城?”
那吏沒有廢話,直接伸出手來,“過所。”
“沒有過所,我是跑過來的。”
吏再次打量著他,看了許久,方才跟左右低聲攀談了什麼,下一刻,他轉過身來,用熟練的成安話問道:“你家在成安哪裡?”
祖珽以熟練的成安話回答道:“在城西的寧巷。”
吏這才讓騎士們護送他們前往城內。
祖珽笑嗬嗬的跟在那位散吏的身邊,打量著遠處那些耕地,“朔州的耕地也不少啊,聽聞你們安置了不少人?”
散吏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祖珽又問道:“你是成安哪裡的?”
“縣裡的。”
“何時前來啊?”
“來了一段時日了。”
祖珽搖頭,便不再詢問,如此到了城門口,城門口的吏詳細的記錄了祖珽等人的名字,相貌,特征等等,這才讓騎士們帶著他們前往官署。
城內分外的乾淨,大路平坦,一路通往官署,左右的建築大多高大,很少能看到木製的,大多都是磚石堆積出來的龐然大物,院牆就比其餘地區的要高出許多,房屋更是如此,當然,也有些新修建的房屋,那就要正常了許多。
偶爾能看到有婦人出門,正在清掃自家門口。
透過大開的院門,能看到裡頭那拴起來的大狗。
祖珽一路都在觀察周圍,他被送到官署門口,此處是整個城池最熱鬨的地方,進進出出的吏實在是太多了,有的甚至騎馬趕來,又縱馬離去。
祖珽觀望著周圍,那吏跟看門吏說了些什麼,而後就領著他繞開了正門,從南側門走進了一個小院子裡。
祖珽有些驚愕,片刻之後,就有甲士走出來,帶著他走進了裡屋。
這屋子同樣很狹小,一點都不像是大官所辦公的地方。
有一人坐在上位,那人穿著常服,貌不驚人,短須長髯,此刻輕輕撫摸著胡須,上下審視著麵前的祖珽。
祖珽笑著走上前,行了禮。
“拜見田公。”
田子禮一愣,“你怎麼認識我?”
“我略懂些望氣之術。”
“我不信這個。”
田子禮輕輕開了口,“祖珽.我聽說過你,陛下的寵臣,聽聞廟堂冊封你做太守,你以母親有病為由,拒絕了官職。”
“你不在家裡奉養你的老母,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祖珽認真的說道:“我有鄭公引薦,特意前來投奔安西將軍。”
“什麼鄭公?我不認識。”
“田公何必如此呢鄭道謙沒有給我書信來證明自己,他還是不相信我,不過,我知道他的身份,而皇帝卻沒有對他下手,這就可以證明我是真心來投奔了。”
“勞煩田公派人護送,讓我前去拜見劉將軍。”
田子禮眯著雙眼,看向他的眼神多為不屑,“你有什麼用處?我家將軍不喜歡作畫,不喜歡音樂,也不喜歡玩樂,更不喜歡賊兒.公欲投奔我主,不知能做什麼呢?”
祖珽是一點都不生氣,聽到質問,他笑了起來,“我是個無能的庸碌之人,不敢說能有什麼用處,但是我知道一些鄴城的秘聞,想要告訴將軍,讓將軍早做提防。”
田子禮不再理會他,隻是叫來了兩個甲士,讓他們護送祖珽前往武川。
祖珽站起身來,正要離開,忽又說道:“田公,有一件事,不知我該不該說呢?”
“說。”
“再過一個月,廟堂就會派人來接替高阿那肱,告辭!”
祖珽轉身就走,田子禮趕忙起身,“且慢!”
“你這是什麼意思?”
祖珽趕忙說道:“這是我在鄴城的時候,聽陛下身邊的賢臣們所說起的。”
“他們說,朔州極為重要,交給高阿那肱這樣的人,著實不妥,應當派遣一位文物雙全的能臣,前來接替刺史位。”
“可惜啊。”
祖珽感慨了一句,再次行禮,轉身就要走。
田子禮這次便忍不住了,趕忙走下來,拉住了祖珽,臉上也出現了笑容,“方才對您有些輕視,實在是不該,請您勿要急著離開,且再說一說這件事。”
祖珽連稱不敢,兩人坐了下來,田子禮令人準備茶水和肉,再次問道:“您方才說可惜是什麼緣故?”
祖珽當即說道:“將軍要成大事,朔州才是根本!”
“恒州城池堅固,可大多牧場,有鐵有炭,卻少耕地,少人力,不足以為根本。”
“而朔州百姓不少,耕地亦然,恒州與朔州疊加,才是王道的根基。”
“當下劉將軍能讓田公在朔州做事,隻是因為廟堂的昏招,可廟堂裡也並不是沒有賢人。”
“像那高睿,他就曾上奏說,罷免高阿那肱,換一個賢人前來,廟堂肯定會這麼做,絕對不會將朔州交給將軍。”
“若是來人賢明,愛惜民力,操練軍隊,那劉將軍還有理由將人留在此處嗎?”
“您還有資格坐在這裡治理全地嗎?”
“若是繼續挾持,那廟堂裡那些支持安西將軍的人,可都會覺得將軍有反意,若是不挾持,那就讓出了朔州給廟堂”
田子禮皺起眉頭,臉色陰沉。
“我家主公沒有反叛的心思,也沒有想過什麼做大事的基業,若是刺史賢明,我們自當返回邊塞!”
祖珽長歎了一聲,“我覺得可惜的就是這件事啊!”
他拉著田子禮的手,“我們主公就是太過恩德了,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謀反!!”
“可當下這局勢,高湛能放過我們嗎?”
“朔州豈能白白交給廟堂呢?要成大事,恒朔缺一不可!”
“當初前朝就是在恒州設都,在朔州起家,從而坐擁半壁江山!”
“我們也未嘗不可!”
田子禮都驚呆了,他趕忙將手抽出來。
一時間,田子禮的思緒有點亂,不知該如何言語,祖珽繼續說道:“田公!這高湛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當是知道的,不可對他報以希望,這不是謀反,這是起兵討逆!高湛為人歹毒,喜怒無常,今日寵愛,明日就要打殺,必須要早做準備!”
“將軍仁義,沒有考慮這些事情,作為臣子,我們豈能不去考慮呢?!”
你算個鳥的臣子,我兄長都他媽的沒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