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康元年,建康。
皇宮之內,氛圍是肉眼可見的緊張。
持戟的武士守在門口,眼神也不如當初那般的堅毅,帶著些惶恐。
進進出出的閹人更是低著頭,臉色慘白。
內殿之中,南陳皇帝陳蒨躺在床榻上,幾次掙紮著要起身,可無論他怎麼用力,都無法起身,雙手失去了力氣。
陳蒨對此很是驚訝,“當初朕能騎馬拉開強弓,今日竟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一旁的通直散騎常侍韓子高眼眶一紅,忍不住落下眼淚。
建立陳的是陳霸先,可真正讓陳立足的卻是這位陳蒨。
當初宇宙大將軍南下,引發了南國的大混戰,在這場吃雞大戰之中,陳霸先陸續擊敗了數個強敵,立足南國,建立陳國。
可他逝世的時候,南國都不是統一的,當時的陳隻能說是南部諸多割據政權裡強悍的那一個,當時的南國所呈現出的局勢就是群雄割據。
湘州有王琳,東陽有留異,建安有陳寶應,臨川有周迪,豫章有熊曇朗.各地豪強起兵,割據地方,無視陳朝廷。
政治,財政,吏治等等方麵更是突破下限。
南國因為先前大混戰,許多城池都幾乎被打成了廢墟,經濟上,百姓回到了以物換物的地步,農桑耕地更是不必多說,一片荒蕪。
外頭還有一周一齊虎視眈眈,時刻準備插手南邊的事情。
而陳蒨雖然是陳霸先的侄子,並非太子,但是先前立下的功勞就很大,名望極高,繼承大位也是眾人所認可的。
在繼承大位之後,陳蒨在國內推行許多改革,重視農桑,先後擊敗了諸多的割據政權,完成了南國的初步統一,統一貨幣,振興經濟.
而為了完成這麼多的事情,陳蒨幾乎是拚了命。
他起的很早,一大早就開始查看奏表,睡得又很晚,整日整日的忙碌。
宵衣旰食,便是出自他。
如此高強度的工作,讓陳蒨身心俱疲,剛剛四十五歲,卻已經病的無法起身了。
陳蒨看向了一旁的寵臣韓子高,他的眼神清澈,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病情而感到惶恐。
“勞煩韓君去將群臣都叫進來,朕有要事告知他們。”
韓子高急忙起身,轉身離開。
陳蒨獨自躺在床榻上,望著天花板,眼裡卻滿是擔憂。
自己的情況越來越差。
可這天下的局勢卻越來越急促,北有劉桃子,西有宇文邕。
這兩個人都格外年輕,且又不可小視。
而自己若是不在了,國家大事.
陳蒨躺在床上,反複的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韓子高領著國內的幾個重臣,走進了殿內,眾人大聲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扶朕坐起來。”
韓子高扶著皇帝,讓他能坐在床榻上。
陳蒨看向了麵前的眾人,尚書仆射到仲舉,五兵尚書孔奐,安成王陳頊,吏部尚書袁樞,中書舍人劉師知等幾個重臣跪在皇帝麵前,眼裡皆有悲色。
陳蒨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又落在了弟弟陳頊的身上。
“朕時日不多了。”
陳蒨平靜的說道。
孔奐急忙說道:“隻是小疾,陛下何以這般言語?!陛下.”
“究竟如何,朕心裡最清楚。”
陳蒨打斷了孔奐,又是一聲歎息。
“朕聽聞,宇文邕處死宇文護之後,推行了好幾個不同的政令。”
“朕就令人將那些政令找過來,一一讀給朕聽。”
“聽完之後,朕隻覺得驚歎。”
“宇文小子,當真不凡。”
“他絕非是宇文護那般的人,不能輕視,北麵的劉桃子,朕很早就忌憚他。”
“劉桃子占據河北,實力越來越強,前不久,王琳更是領著麾下水軍前往投奔,王琳乃是強敵也!!”
“劉桃子千裡迢迢的派人召見,難道不是懷著吞並天下的誌向嗎?”
“宇文邕親政之後,派遣官員來示好,這是為了安撫我們,好與劉桃子相爭,這難道不是他也有相同的誌向嗎?!”
“此二人爭鋒,我們豈能坐以待斃?”
陳蒨看向了麵前的幾個人,目光最後落在了弟弟陳頊的身上。
“當下太子年幼無知,北麵卻有兩個強大的敵人,國家處於危難之中,朕決定想效仿當年吳太伯傳位於其弟。”
陳頊大驚失色,急忙再次低頭,嚎啕大哭,連聲拒絕。
這並非是陳頊第一次表露出這樣的想法。
同樣的,這也不是陳頊第一次如此表演。
看著死活不願意接受的陳頊,孔奐再次大聲說道:“陛下,安成王是您的兄弟,必定會效仿周公輔政,他若有廢立之心,臣等雖然愚鈍,也不敢聽命啊!”
陳頊忽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孔奐一眼。
陳蒨的臉色卻忽然變得肅穆。
“夠了!!”
陳蒨往日裡很是和善,對待群臣都是謙遜有禮,甚至對待戰俘都能做到不羞辱對方,而今日,他的臉色卻跟以往都不一樣。
他憤怒的看著孔奐,“朕的詔令,難道是爾等可以改變的嗎?!”
群臣一愣,滿臉的茫然。
什麼意思??
過去,陳蒨就多次暗示過陳頊,可陳頊哪裡敢要,每次都拒絕,不拒絕保不準要人頭落地啊。
而群臣也有充足的經驗,隻要配合一同說完就可以了。
可皇帝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強勢?
陳蒨看向了痛哭流涕的陳頊,大聲嗬斥道:“你要是再敢哭泣,我就下令罷免你為白身!”
陳頊當即收聲。
殿內靜悄悄的。
陳蒨認真的說道:“國君年幼,向來就是禍亂之道。”
“何況如今,外敵當前,若隻是有個宇文邕,倒也罷了,還有個比他更強悍的劉桃子。”
“過去陳頊每次跟朕談論軍事,他說應當出兵搶奪淮南,朕卻覺得,以南國的實力,若是沒有拿下整個中原的決心,那就不能輕易出兵,否則拿下了也守不住。”
“也因為他的這些言論,讓朕不敢放心將國家托付給他。”
“但是以如今的情況來說,想要等到南國擁有充足的兵力從劉桃子或宇文邕麾下奪下中原,這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事情,相反,如陳頊所說的那般,能迅速出兵,不斷的擴大疆域,提升國力,或許還有辦法能避免國家的滅亡!”
他看向了陳頊,肅穆的說道:“朕自從登基以來,夙夜憂歎,廢寢忘食,隻想著能守住叔父所留下的江山,一日都不敢怠慢。”
“如今我要走了,可南國剛剛平定,還有很多大事,我都不曾做好。”
“而外邦則有強主,不日當南下。”
“頊,當下這危難的局勢,需要一個強勢的君王出麵承擔大任,你願意幫助朕,守護好這份家業嗎?”
陳頊看著麵前的兄長,腦海裡頓時有些雜亂。
陳頊的官職越來越多,權力越來越大,隻要陳蒨一走,國內其實真的沒什麼人可以限製他,國內的幾個將軍,都已經主動向陳頊靠攏,隻是因為皇帝還在,不敢太明顯而已。
每次陳蒨問起自己類似的話,陳頊都隻是哭著拒絕,因為他不知道,若是自己點頭,迎接自己的到底是皇帝寶座,還是忽然衝出來的刀手。
可如今,皇帝的眼神是那般的凝重,看起來沒有半點的作偽。
陳頊此刻慌亂到了極點,看向了幾個大臣,那幾個大臣無論是跟他關係好或壞的,皆低下頭來,不願意參與這件事。
儲君的事情,向來都是最危險的事情。